國朝查走私的是經制水師和各地海防巡檢,查得一處未納稅的,市舶司有分成銀子發下來,所以一向積極。海商必須用銀子喂飽了才能高抬貴手,只是你籠絡了一處,卻不能籠絡全處。且這水師和海巡官兵按制每一兩年調換一輪,換了新的來又要去收買,還不如讓海賊引著避開,低成本高收益。論起水文海路的熟悉,以及跟水師海巡的斗智斗勇,誰比得過海賊啊。
但是這些海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海賊一旦被養大,就難以控制了,變成互相利用,到互相之間的勾心斗角。到最后,幾方原本應該是想著最后合作一次,大干一票就散伙,各自安好。可是沒有想到,卻是中了圈套,被一鍋全給端了。
隆慶帝的憤怒言語,劉玄卻是不好去答話了。他是此案的主辦人,在御前說多了顯得有些自表功勞。又一氣辦了這么多同僚,要是還不知好歹地夸夸其談,在帝心里留下個“落井下石、刻薄無情”的印象就不妙了。
伴君如伴虎,我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所以劉玄只是低著頭,在心里復盤著浙東大案的這些由來。
“劉卿,你說這些人為的什么?難道朝廷給他們的俸祿不夠嗎?”
既然圣上點名了,不說就是欺君了,劉玄只好恭敬答道,“臣回圣上的話,厚利動人心,有些人就是貪婪不知足,就算給他滿滿一屋子黃金,他還會想著再要一屋子的黃金。”
“圣上,持明說得沒錯,所以擇官當以德為上,只有明天理遵道德,知綱紀循人倫,才不會行此禽獸之舉。”
楊慎一附言道。姜本慶站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杜云霖則繼續保持著微微笑。劉玄愣了一下,但繼續低著頭,沒有做聲。
“楊師說得極是。”隆慶帝點頭稱贊道,隨即又說道,“此大案根結在浙東不法海商。這些混賬勾連海賊,拖官吏下水,真正可惡。”
官吏都是朝廷選的,圣上或太上皇欽點的,要是各個都是貪利小人,那朝廷和宮里的面子何在?還有牽涉的世家鄉紳,都飽讀圣賢,經書傳家,是地方的中流砥柱,怎么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那么肯定是有人引誘,官吏和世家鄉紳們經不起誘惑才自甘墮落的。找了一圈,就是你們這些貪利輕義的商賈,都是你們毒害了朝廷苦心培養的官吏,玷污了明理知禮的鄉紳世家,這口大鍋,你們扛下了。至于這些海商們背后的靠山,看不見,我們什么都看不見。
“國史館掌館歐陽學士上了奏章,痛斥商賈重利忘義,實為東南污濁之根源,為清本正源,列出了十四條。一,行古法,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二,復保甲,出入皆領官照,無故不得出縣;三,收攏執照,鹽鐵茶絲等物皆改為官辦,不得私自謀利;四,賈人擇地而居,與諸民相絕,阻其縱酒聲色、驕泰奢侈,敗壞風氣…”
劉玄聽完后,后背都出了冷汗,自己這位老古板師伯,還真是狠人,這一封奏章,真要是準行了,要壞多少事?
“劉卿,你覺得歐陽學士此十四條如何?”
都是屁!臭不可聞的屁!都是因噎廢食的混賬話。聽上去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實際上卻很難經得起推敲。地方有殺人傷人案,是不是把菜刀鐮刀等鐵器都收了?常有奸淫案,那是不是把作案工具都鎖了起來。這樣才一勞永逸。
自己從來沒聽說過這歐陽毅師伯有這般迂腐啊,劉玄腦子里在飛速轉動著。突然間想明白了,歐陽毅師伯只怕打著漫天要價,坐地還價的主意。
按照慣例,如果圣上不同意歐陽毅的那封奏章,就會扣在上書房,不批紅也不駁回,即“留中不發”。那么外朝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就當這份奏章飄沒。可一留中就正中歐陽毅的下懷,他可以再上一份奏章,把調門降低些,但還是有巨大非議。圣上又留中,這時歐陽毅上第三份奏章。到時只怕這份奏章的尺寸會卡得恰到好處,即能實現歐陽毅的目的,又不會引起太多非議。
這時皇上你要是還留中不發,信不信老臣一頭碰死在東華門?連上三封奏章都未能獲恩準,老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劉玄都能把歐陽毅到時在東華門前哭訴死諫的詞想好了。
還是自己開了個壞頭啊。
現在圣上把這皮球順腳就踢到跟前,劉玄還不好再裝糊涂了。他在腦子里飛速地把這事的來龍去脈分析了一遍,思量著合適的對策,該如何是好呢?既要能解了圣上的圍,還不能明面上駁了歐陽毅的面子。看到御桌上厚厚一疊的奏章,劉玄心里有了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