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平安哦……”
這是北京城里一處狹長幽深的胡同,沒精打采的更夫一邊敲著木頭梆子,一邊拉長了可憐兮兮的語調高喊。
為什么要喊這個?
說來好笑,此時的明朝江山搖搖欲墜,流寇蜂起,清兵犯境,地方官為了圖吉利,命令更夫打更時一律呼喊“天下平安”,討個口彩。
迷信很好笑嗎?
一點也不,古時從皇帝到平民都是這樣,如果你不迷信,那才會被視為怪獸一樣的另類。
京城,在明朝崇禎末年,遠沒有昔日的繁華和熱鬧,青磚黑瓦的幽長胡同雜草滋蔓,透著破敗和冷清,沉悶的天空似乎永遠都是灰蒙蒙的。
一串串紙糊的燈籠,掛在檐角街頭,隨著蕭蕭西風飄擺。這是為了宵禁用的。老百姓在晚上不準隨意上街。站崗的兵丁象木樁子一樣站在街頭巷尾。
……
這個名叫“煙袋街”的小巷子里,中間有個不起眼的小酒館兒。
市面蕭條,小酒館也冷冷清清,里面只有三兩個客人,在悶著頭吃面,忽然門口一陣喧囂,好幾個身穿皂衣尖帽的衙役,吵吵嚷嚷地走進門來。
這年頭,除了公家的衙役捕快什么的,還真沒人敢這么放肆。
“掌柜的,上酒,醬鴨片兒,快點兒。”
一迭連聲的吆喝,幾個公人高聲談笑著,坐在酒館兒中央的大桌上,嘴里牛皮哄哄:
“老子一把單刀殺退飛賊的時候,若不是你們來晚了,保證盡數活捉。”“老王,你做夢殺退飛賊了吧,怎么屁股上被踢得腫了?”“放屁,飛賊是什么人,蓮花黨,個個飛檐走壁,隔空盜物,老子憑著二十年練就的單刀一連殺退數人,換了你,早就褲襠拉稀了……”
這功夫,從門口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長相甚是奇怪。
他身高只有一米多,臉上卻皺紋堆累,長著胡子,乃是個侏儒。穿著一身補丁摞補丁的黑布短袍,身后背著一只長長的胡琴。那胡琴就幾乎與他身高相若了。
但凡此類殘疾人,身世一般都很可憐,兵荒馬亂年月,只能靠著拉琴賣唱討個生活,和乞丐其實也差不多。
“矮人,過來,”一個衙役滿面驕橫相,“過來給老子唱一段兒,奶奶的,喝著酒聽曲兒,老子今天也快活快活。”
侏儒畏畏縮縮不敢違抗,朝著幾個衙役點頭哈腰,摘下身后的胡琴,坐在板凳上自拉自唱,唱了一曲《雨霖鈴》,嗓音并不動聽,胡琴拉得卻甚是宛轉悠揚。
飲酒聽曲,本是文雅之風,但這幾個衙役端著酒碗牛吸驢飲,大口吃著醬鴨片兒,嘴里罵罵咧咧,如此聽曲兒,與“雅”字壓根兒也不搭邊兒,畫風甚是可笑。
矮子唱完一曲,伸出手來,可憐兮兮地說:“請各位大爺賞幾個銅板。”
那個衙役“老王”罵道:“滾,唱得不如驢叫,還敢要錢?滾出去。”
“老爺,賞口飯吧,小人一天也沒吃飯了。”
“滾,再羅嗦一刀砍折了狗腿。”
矮子不敢再吭聲,縮頭縮腦,正欲走出酒館兒,忽然靠墻邊桌子上,一個正在吃面條的客人招呼道:“喂,賣唱的,過來,店小二,再上兩碗面條。”
這客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得鷹鼻鷂目,斜著眼睛瞅了那幾個牛皮哄哄的衙役兩眼,對矮子說道:“你唱得好極了,簡直象是仙音,賽得過梨園里的四大名角兒,真棒。”
誰都聽得出來,他的話看似夸獎矮子,實則是跟衙役們唱反調,有兩個衙役扭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
年輕人假裝沒看見,繼續對矮子笑道:“我沒錢賞你,請你吃碗面條,怎么樣?”
“謝謝,謝謝大爺。”
“不客氣,咱們吃不起醬鴨片兒,可也不稀罕,我教你個乖,醬鴨片兒這東西,若是讓下三濫的人吃了,它會生出毒蟲來,爛掉肚腸,蝕了心肺,然后咬斷腦髓,變得象是瘋狗一樣……”
這話已經不是唱反調了,直接就是罵人。
衙役們聽在耳中,自然不傻,當下都勃然大怒,好幾個人一起站起來,捋胳膊挽袖子氣勢洶洶,眼看就要上前群毆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