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太遠,并且這些人鬧鬧吵吵的實在是太亂了,李憲只隱隱約約的聽到了什么“活不下去了”“還錢”之類的字眼。
他立刻轉身下了樓。
廠大門門前,這七八個人已經開始在雪地上打滾兒哭鬧,像是幾條擱淺在沙灘上的大馬哈魚一樣,毫無規律和節奏的扭動著身軀,揚起地上陣陣雪花。
“餓呀!”
“我們廠都發布出來工資了!趕緊還錢吶!”
“狗日的,再不還錢就餓死人啦!”
“快還錢吶!不還錢老子就算是餓死,凍死在這,都不走啦!”
這一番動靜,已經將廠子貨物處和車間里的職工吸引了出來,本來眾人還挺好奇的。但是聽到了這些“叫花子”的哭喊,立刻沒事兒人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該干嘛干嘛去了。
看到這一幕,李憲心中的好奇更甚。不理身后的陳樹林等人,大步走上了前去。
“喂!你們這是干啥呢?”到了近前,他直接喊了一聲。
正在雪地上打滾的一人見有人搭茬,一個骨碌爬了起來,動作神速的拉住了李憲,然后從已經漏出了黑乎乎棉花的棉襖兜里掏出一沓子……票據。
“俺們是北林造紙廠的,你們廠從88年開始欠我們的原料,紙漿,外包裝一共五萬四千塊錢。拖了四年啦!狗日的,現在老子們過不去下去了,趕緊還錢!”
李憲的腦回路有點兒跟不上了,這他媽……是過來要債的?!
就這么一個失神的功夫,七八個人就已經將他團團圍住。
這時,被李憲甩在身后老遠的陳樹林等人才踩著雪,一腳深一腳淺的跑了過來。
見到那些“叫花子”正纏著李憲哭鬧,當即大喊了一聲,“行了!都幾把別裝了。臉盆子里生豆芽——都他娘的知根知底的,號喪個呀?”
李憲身邊,舉著票據的那人見到陳樹林,立刻高喊道:“陳癟犢子,你還別提這個,今天要不回來錢,老子還真就跟你們死磕!我們廠發不出來工資,兄弟們老婆孩子吃飯,可就指著你們還錢了!”
他這么一說,周圍幾人立刻用比剛才還大的嗓門兒哭喊開來。
李憲只感覺被鬧得腦袋都要炸了!
“夠了!”
終于,他忍不了了。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將亂七八糟抓在身上的臟手聳開,“有什么事兒好好說!”
……
辦公室里。
經過陳樹林的講解和對方咄咄逼人的大喊大叫,李憲終于明白了這是咋回事。
原來之前紙廠效益不好的時候,曾經在北林紙廠那邊拿了一些代工的活兒,在這個過程之中,欠了對方的原料和其他的一些物資,折現之后是五萬多塊錢。
可是后來廠子效益不好,就一直也沒還上。現在,北林紙廠的因為效益不好也停產了,廠子發不出來工資,廠長出了個絕招——把廠子的欠條都搜刮出來,發給了職工,讓人他們自己去要。
要出來錢,就頂工資。
但是按照陳樹林的說法,這些債務確實存在,可是其中也有隱情——之前和北林紙廠合作代工的時候,北林那邊也欠著老紙廠兩萬多塊錢。其中還涉及到邦業縣二輕局和輕化廠幾個單位,因為年代太過久遠,這都成了爛賬。
李憲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的……三角債!
看到李憲對辦公室里那幾個穿著破爛的工人不住打量,一旁的陳樹林怕他心軟,低聲提醒道:“都是為了出來要債才特意做的扮相,當初老子出去要債的時候,穿的比他們慘多了。有一次夏天出去要賬,老張特意仨月沒洗澡,養了一身的虱子,還穿了條漏腚的褲子。”
李憲瞪大了眼睛,“你們也這么出去要過債?”
“這話讓你說地!”陳樹林嗤笑一聲,“沒出門要過債的,還好意思說自己在廠子干過活?老子最遠要賬要到過津門,一來一回足足坐了八天的火車!”
李憲說不出來話了。
此時此刻,他心里不住的有一個聲音在回蕩;
漲見識,漲見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