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勁的王謹淑終于找到表現自己的機會,咬著鉛筆在那搜腸刮肚地遣詞造句。
其他人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則先寫出一兩句慢慢改,也有人先拿出宣紙毛筆來,甚至還有人不用墨汁,用硯,從飲水機那接了水來磨墨。
為了多一些聯系書法的機會,傅老頭要求詩詞交上來的時候,必須是毛筆書寫的。
林依然也拿了個筆記本,握著鋼筆,想一陣子寫幾個字,張揚想偷偷瞧一眼,見到她把「蒼蒼勁節奇」寫在草稿紙上,知道她打算化用薛濤的這句詩。
歷代名家化用前人詩句極多,化得好就行,許多都比原作出彩、有名,張揚自不會因此就覺得林依然剽竊,實際上學生所作,絕大多數都是化用古人詞句。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剛說竹“蒼蒼勁節,正直堅韌”才給了她靈感。
張揚這樣想著,卻又見林依然把那句「蒼蒼勁節奇」劃掉了。
林依然蹙眉思索,忽然瞥見他在盯自己這里看,橫了他眼,低聲道:“看什么看?”
張揚撇撇嘴,攤開一張剪裁好的宣紙,找出毛筆,打開墨汁,飽蘸濃墨,提筆就寫。
林依然見他不打草稿,直接書寫,有些驚訝地一直盯著看,見他懸腕揮毫,先寫下《詠竹》二字,筆不停歇,又二十個字一氣呵成。
林依然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是他的字,連內容都沒有看。
張揚前世上學的時候,沒有練過字,那叫一個狗啃驢踏、鬼斧神工,畢業后專職寫作,為了能配得上自己未來當紅作家的身份,才特意練了書法。
開始的時候不懂,被各種描摹水寫坑過,后來知道走了歪路,才按下心來,老老實實地臨摹古貼,歷代大家碑帖都有涉獵,時間久了,逐漸確定了方向,臨的是文徵明的行書和小楷。
這個世界里的他原本字也不丑,卻也就只是學生寫字的工整而已,還談不上書法的造詣火候,林依然與他同桌一年有余,對他的字并不陌生,所以這時候一見那臨文徵明行楷頗得幾分火候的行書,立即就察覺到了不同。
林依然凝眸看了好一會兒,抬頭看他的時候,表情略微有些疑惑。
練字是一個長時間積累的過程,很難一蹴而就,然而這字是她親眼看著張揚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又不可能作假……難道他住院一個月,就把字練成這樣了?
張揚看出了她的疑惑,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粗心到根本沒有注意過字體問題,不由微感汗顏,不過好在這事不用解釋,我就寫這樣了,這就是我寫的,咋地?
放在以前,就這手字,她肯定要小小夸贊一下,但這會兒兩人關系尚顯尷尬,她微微抬眸,又見張揚眼望自己,似有得色,于是沒有作聲,抿了抿唇,定神看詩。
雪壓竹頭低,低下欲沾泥。
一輪紅日起,依舊與天齊。
林依然自小鐘愛詩詞,雖說寫作水平與大多數同學一樣,都只能說是打油詩,但欣賞能力還是有一些的。
這首《詠竹》遣詞用句十分平常,可詩詞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辭藻華麗,甚至都不是格律平仄。
而是意境。
這短短二十字,字字平平無奇,可組合在一塊,卻已經將那種堅韌不屈的意境渲染了出來,甚至于她腦海中都能想象出來那副紅日東升、雪竹傲立的畫面。
這首詩與名家之作或許存有差距,可在學生群體中絕對是難得的佳作,即便是國家《詩詞》正刊里的作品,也難說都比這首好。
也就是說,這首詩甚至有資格登上《詩詞》正刊——如果它的作者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學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