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彪聽到泥墻的后面很是幽怨的嘆了口氣,至少在他的印象里,這個足智多謀又總是一副標志性甜笑的姑娘,從來沒這么哀怨過,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竹清怡悠揚的聲音帶著女性特有的柔美,輕而易舉的洞穿泥墻,緩緩的落入柳彪的耳中,
“二十多年前,陜西的東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有著一個偏遠而貧瘠的村落,叫做幻里,
村里有這么一家孟姓的人家,老兩口膝下一兒一女,兒子是個極肯吃苦的,從小聰明伶俐又愛讀書,三歲的時候就能獨自坐在院門口,拿著自己家里僅有的一本詩詞手抄,背詩識字。
但是你要知道,在那么一個到縣城都要走上三五天的小村子,讀書是被人們看作是沒有出路的,所以家家戶戶的生了女兒都是在家漿洗縫補,生了兒子,很小就要跟著下地去做農了。
可是
也算是上天開眼吧,給了這小男孩一個寡言少語卻頗有眼光的父親,
父親每每背著幾十斤重的糧食翻山越嶺去縣城售賣的時候,總要帶著這小男孩兒,而且每次賣得的銅錢,也總要拿出些來帶著小男孩去書攤上看上一整下午,或者干脆跟攤主討價還價到讓攤主都不耐煩時,點頭同意讓他們父子倆兩個銅板買回一本破爛甚至缺頁的書。
為此,家里的女人可沒少責怪男人總是這么寵慣著男孩兒,雖然每次男人總是以沉默和憨厚的笑臉來回應自家婆娘的絮絮叨叨,但是作為父親的男人知道,他的兒子,命中注定不會是這大山里的人。
不過上天總是喜歡捉弄人,當他給你了一樣讓你能夠為之歡喜的東西、在你沉溺其中的時候,又會忽然把他奪走,甚至連你原來擁有的東西,也像強盜那般一樣都不留給你,
或許他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看你哭、看你鬧,但是他永遠都不會想到,這個玩笑對于很多人來說,生命都會因此而改變軌道。
就是這個擁有如夢似幻般名字的村落,卻在十幾年后遭遇了一場可怕的瘟疫,病死者十戶有九,一夜之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白綾,整個村子除了棺材店,所有的地方都是門戶緊閉。
當然那個小男孩兒......哦不,已經是少年郎的男孩兒家中也難逃病魔之掌,家中的頂梁柱、最寵溺他的那位寡言少語的父親病倒了,一樣心疼他的姐姐也在一夜之間病死了,母親看著這家徒四壁而又充滿絕望的家,把眼淚一抹,帶著裝滿自己一衣物的包裹、不顧少年的哭喊奪門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我記得,那少年說他當時只有十二歲,十二歲啊!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父親那只蒼老的大手在他稚嫩的掌心一點點兒的失去溫度,卻又無能為力,
不過他說他當時并沒有流淚,因為眼淚早已經在昨晚姐姐離開他的時候,就已經哭干了。
有時候想想,災難對于逝者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但是對于生者來說,就無疑是一種折磨了,一種無時無刻不沉浸在逝者的傷痛中,卻又不得不繼續活下去的折磨,
那少年用自己滿手的血泡,給他父親和姐姐至少挖了一個可以入土為安的地方,然后帶著自己從家里老鼠洞口發現的僅有的一枚銅錢,跟著村里的人一起逃難去了山西。
在那個稚嫩的少年眼里,太原,是一個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繁華之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隨處可見的官轎與馬車,似乎就是小時候老人嘴里的那個“見世面”的所在,
很慶幸,這個小少年并沒有被太原的燈紅酒綠所染,他用那僅有的一個銅板,半討半買的弄了半塊燒餅,然后在寒風和冰雨中捱過了一夜,第二天在一座酒樓憑借著自己識得不少字,討了個跑堂的差事,才算是沒有被餓死。
他說現在回憶起來,那個老鼠洞門口的一個銅板,好像是上天特意幫他施了個障眼法,讓他那棄他而去的母親沒有看到,被他撿了起來,從而讓他捱過了那一夜。不然很可能在沒有找到糊口營生之前,就已經被凍死餓死了。”
一直在認真聆聽的柳彪聽他說到這兒,不由的插了句嘴,半調笑的說道:“你說這人性可真夠有意思的,明明是上天把他一家人的性命奪走了,現在卻因為一個破銅板就要對上天感恩戴德。”
“人不都是這樣嘛,尤其是面對高位者時,那個給你留下一兩樣東西的人,總是比那個一樣東西不留給你的人,顯得更加慈祥,其實不過五十步笑百步耳。但是就像這上天一樣,留還是不留,你總是無法違背的,只有自欺欺人的對那留了一樣東西的人,感恩戴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