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上旬,年前的那場大雪才漸漸熔化干凈,一眾道人都望著立春后天氣暖和,瘟疫能稍稍緩和,然而山上還是朔風凜冽,到處都是冷颼颼的,聽說均州城內鼠疫不見消退,前幾日提督太監和縣令先后派人來,延請道士下山,為均州百姓祈福攘災。
雖說救死扶傷造福百姓是出家人應盡的責任,武當作為皇家道場本就義不容辭,然而大家至今還沒得到提督太監授意,不曉得鐘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八大道觀的提點大人們也不敢擅自做主。輕易下山不僅失了皇家體面,而且對這些道士們來說也有性命之憂,畢竟這鼠疫可不管你是不是得道高人,被染上必死無疑。
有提督大人撐腰,八大宮自然不怕均州縣令和千戶,若是吵翻了鬧到京城去,這縣令的烏紗帽就別想要了。
至于那千戶,更是不值一提,根本不被放在眼里,若不是平日宮殿修葺偶爾指望一下衛所兵,在幾位道士眼中,這些衛所兵連都不配稱作人的。
眼見得三月廟會將近,鼠疫不見消散,除了均州城中的靜樂宮,迎恩宮距離均州城最近,也受鼠疫威脅最大,這幾日韋道長憂心忡忡,他當年隨師父學的是內丹外丹修煉之法,對這些瘟疫攘除之法,他卻是一竅不通。
韋道長連連催促其他道觀的師兄弟,希望他們能挺身而出,道山下走一步,以解均州軍民于倒懸。
七大道觀的掌門人,不是年邁不堪就是怯弱怕事,韋道長派了幾波道童過去,皆無功而返,他不由大怒,召集一眾道童,下令封了香客上山的神道。
“平日里收香火錢時,一個比一個上心,收的也比老夫多,現在有事,都縮在后面,”
馮道童朝四周看了眼,目光越過一眾師兄弟,投向迎恩宮外面的神道上。
距離迎恩宮后面幾里之外,上百名香客佝僂著腰,幾乎貼著石階,在他們前面,迎恩宮的七八名火工仆役擋在路旁,正在將他們勸離下山。
“師父,香客不遠百里趕來祈福,咱們不給人家賜藥不說,還要趕人家下山去,祖師爺在上,也會怪罪咱們的,”
馮一鶴話沒說完,便被旁邊一位道童打斷道:“師兄這話說的,好像我們都是鐵石心腸,單單你是心懷蒼生,這疙瘩病在北直隸、江南尚且無藥可治,咱們貿然下山,只會惹禍上身,把自己也搭進去,”
旁邊有人幫腔道:“是啊,他們遇真宮、紫霄宮常年采集仙藥,攘除疾病最有經驗,他們都不著急,怎么輪得到咱們?”
幾個道童已經揣摩到韋道長心意,知道道長也不愿下山冒險,于是就順著他心意給他開脫。
馮一鶴平時和幾位師兄弟關系不近,這時說出這話來,自然受到眾人圍攻。
韋道長聽眾人說完,轉身對馮一鶴道:“一鶴,你所說甚好,只是老夫醫術淺薄,恐難以承擔重任,聽說你拜入老夫門下之前,便曾在遇真宮做過兩年道童,想來對這攘除疾病應該頗為熟悉,為師這里還有些圣上御賜的仙藥,你且把仙藥帶上,早日下山,去拯救均州百姓吧?”
馮一鶴驚愕的望向韋道長,眼神閃爍不定,旋即又換成是失望的表情,大聲問道:
“師父,只是徒兒一人下山嗎?”
韋道長哈哈一陣大笑,轉身望向周圍,在周圍道童身上打量一番,緩緩開口道:
“有誰愿意跟隨馮師兄一起下山的?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