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府海鹽縣。
小河邊數百兵丁環繞中,安坐在一塊平坦大石上的胡宗憲面色嚴峻,平伸左臂讓人裹傷,視線落在數百米外還在廝殺的戰場上。
自楊繼盛病死獄中,胡宗憲的處境愈發艱難,雖然浙江文武官員更加俯首帖耳,但江南士林對他和趙文華的鄙夷已經是街頭巷尾人人盡知的了。
胡宗憲并不沮喪,他冷靜的分析過,所謂的江南士林大部分都是士紳,而這些士紳往往就是那些富商甚至海商的幕后。
在和錢淵的書信來往中,那位松江秀才很古怪的提起一件事,東南沿海大規模的抗倭已經持續兩年了,但這兩年徽州人丁絲絹稅購買絲絹的價格并沒有明顯的浮動。
胡宗憲從那影影綽綽的文字中發現,這是錢淵在提醒他,打了兩年戰,海商最迫切的商品,也是前些年出口量最多的商品,絲絹,價格居然沒有浮動。
這說明什么?
只能說明雖然官兵和倭寇打得如火如荼,但私下的海貿并沒有中斷,甚至成交量都沒有太明顯的降低。
胡宗憲心里在嘆息,錢淵說的沒有錯,倭亂不是一兩年平息的,也不是僅僅靠武力鎮壓就能平息的。
裹好了傷口,胡宗憲試著揮動,手撐著石頭再次站起,大踏步向前走去。
環繞的將官眼中都透出佩服的神色,他們才不管胡宗憲是怎么爬上來的,他們只看到這位新任浙江巡撫上任之后,自己不再光著腳行軍,能吃飽喝足,手中軍械不再破破爛爛,甚至還親身上陣以至于負傷三處。
東南抗倭的文官中多有杰出者,但如胡宗憲、譚倫這般親身上陣的并不多,胡宗憲短時間內就用他的魄力征服了大批軍中悍將。
看到后面主帥再次拔出長劍,官兵們士氣更盛,這時候一股身穿藍黑布衣的兵丁從河對岸大步沖來,兩個回合就攪亂戰陣,當先兩將手舞兩把苗刀沖鋒陷陣,勇不可當。
倭寇陣腳大亂分散逃竄,胡宗憲指揮若定讓官兵謹慎追擊,干瘦的臉上露出笑容,“久聞瓦氏雙刀,真是名不虛傳。”
五日前八百倭寇從海鹽登陸,湯克寬不能擋,胡宗憲親率千余兵丁來援,三日苦戰將倭寇驅逐至海邊,又急調田洲狼兵來援,這一戰僅僅斬獲的首級就超過三百,是王江涇大捷之后勝果最大的一戰。
胡宗憲心里充斥著滿足感,這是他第一次獨立指揮作戰,不僅僅樹立了自己在軍中的威望,也在向朝中諸公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胡中丞。”腰佩兩把苗刀的瓦老夫人大踏步走來,“出海追擊嗎?”
“不。”胡宗憲搖搖頭,“俞總兵不在,海戰倭寇優勢太大。”
瓦老夫人也贊同這點,抗倭將領中,唯有俞大猷最善海戰,早在嘉靖三十二年就曾經在海上大勝倭寇,一個月前又在松江外海擊敗來犯的倭寇,燒毀船只十三艘。
“老夫人,調配的補給還夠吧?”胡宗憲請瓦老夫人在大石上坐下,“如有缺額盡管說,不然日后錢展才可是要問罪的。”
“胡中丞說笑了。”瓦老夫人有點不習慣。
自從來到東南沿海,胡宗憲是第一次對狼兵表露出極大善意的文官,即使是之前的吳百朋、聶豹也遠遠不及,各種物資調配、賞銀、軍械補充都是最優先的。
“不說笑不說笑。”胡宗憲擺手笑道:“前任浙直總督周珫一意驅逐廣西兵,但之前錢展才一力勸說趙大人留下田洲兵,斷言田洲兵必定是抗倭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