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后,徐階低聲道:“讓璠兒給臺州去信,新科進士,翰林出身,戰場廝殺畢竟不是正道,還是盡早回京才是。”
“是,不過璠兒還在病中。”
“手也受傷了?”
“呃……是是是。”徐涉退出書房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嘆息著往后院去了。
徐璠哪里是病了,而是受傷了……昨晚和徐璠久違的家法再次和他喜重逢,需要強調的是,從去年那次開始,徐府的家法從戒尺換成了藤條。
與此同時,崇文門五里處的涼亭,大雪茫茫之間,人頭聳動,身穿特別修改過道袍的錢淵上下打扮利索,腰胯一柄狹長苗刀,身材挺拔間有一股昂然氣勢。
前來送別的人很多,來源也很復雜,有以陶大臨、徐渭、孫鑨孫鋌為首的隨園士子,大半年過去了,他們也在朝中結交了不少同僚,如已經正式為日講官的潘晟。
有諸多都察院御史、六科給事中,他們大都三十歲上下,還保持著剛剛入仕的銳氣和良知。
此外工部尚書趙文華、禮部右侍郎董份也意外的出現,他們雖是嚴黨,但前者是寧波慈溪人,后者是湖州烏程人。
徐黨中的陸光祖、董傳策也來了,一個是嘉興平湖人,另一個是華亭同鄉。
剛剛趕到的胡正蒙略略一掃不禁咂舌,來送行的官員至少三四十人,就算是閣老致仕也沒這架勢……呃,應該說閣老致仕,必定沒這規模。
這兩日,當年歸有光贊譽的“氣節無雙”得到了……至少在明面上得到了幾乎朝野上下一致的公認,不是誰都有勇氣選這一步的。
人群中分出一條路,胡正蒙笑著拱手打著招呼一直走到錢淵面前,他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郎,在翰林院里人脈廣,和誰都說得上話,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裕王府講官。
其實胡正蒙是可以早些來的,他是浙江紹興余姚人,鄉梓也是抗倭前線,但特地遲點來,自然意味著他是以裕王府講官的身份來送行。
“展才,半年前南下,連連立功,力挽狂瀾。”胡正蒙接過身邊隨從遞來的長劍,“殿下令愚兄攜此劍相贈,還望展才此番南下,再立新功,掃平倭寇,得勝歸朝。”
錢淵神情肅穆,雙手上抬接過長劍,“錢某銘記殿下之言。”
周邊人有古怪的錯覺,如今東南主持大局的浙直總督胡汝貞,其次是浙江巡撫吳百朋,但似乎裕王將希望寄托在錢淵一人身上。
但世上是不缺聰明人的,如陸光祖、趙文華這些久歷宦海的老官僚聽得清清楚楚,裕王這是在說……你錢展才為國為朝,不惜拋卻如錦前程,別人記不得,但我是記得的,日后……不會讓你吃虧。
杯中酒一飲而盡,錢淵長長一揖,“謝過諸位相送,還望諸君保重,來年掃凈倭寇,太平世間,再與諸位把酒言歡。”
手摁刀柄翻身上馬,錢淵輕喝一聲,趨馬奔在隊列最前方。
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新科進士錢淵由庶吉士改都察院御史,嘉靖帝欽點巡按浙江,一年之內第二次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