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鎮江轉入南北運河,一路南下過常州、蘇州,在嘉興府桐鄉縣頓足一日,接上養傷的十幾個護衛,再啟程南下抵達杭州。
巡按這個職務是很特殊的,說得不好聽點就是朝廷摻的沙子,但錢淵在浙江,特別是在杭州,擁有不低于胡宗憲的名望,短短一日,雖然錢淵沒有下船,但前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夫山先生。”錢淵施了一禮,雖然幾個月前第一次見面鬧得很不愉快,但何心隱甘冒奇險潛行崇德報信,之后桐鄉縣外一戰,身先士卒,兩人早已化敵為友。
“展才。”何心隱眼神有些躲閃,“急著回臺州?”
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古怪,馬上過年了,就連倭寇也要過年,錢淵家人在臺州,怎么可能不回去?
不過錢淵如今巡按浙江,說起來軍務在身,也是有理由不回去的。
“怎么?”錢淵笑道:“難不成汝貞兄還在杭州城為錢某人準備好了衙門?”
巡按一般是流動的,很少固定在一個地方,一般來說是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的。
同時來拜訪的吳百朋輕聲道:“浙江總兵俞大猷駐守嘉興,浙江副總兵戚繼光調寧波……總督府剛剛發出調令,盧斌率兵移駐臺州。”
“盧斌?”錢淵有些意外。
“雖盧子鳴兵敗下獄,但盧斌長水鎮、桐鄉兩戰皆有功,總督大人為其請功,兵部公文前日方至,盧斌升任寧紹臺參將。”吳百朋想了想補充道:“侯繼高調浙江都司僉事,任游擊將軍,為盧斌副手。”
這話一出,何心隱神色更是尷尬,倒不是說胡汝貞之前許諾讓盧斌、侯繼高駐守嘉興,如今卻反悔……兵力調配本就不是說說就算的,俞大猷轉浙江總兵官駐守嘉興是理所應當。
關鍵是胡汝貞如此調配兵力,這是在暗示,你錢展才就留在臺州,別搗亂,看看,給你配了老搭檔盧斌、侯繼高呢。
何心隱是如此想的,所以神色尷尬,吳百朋也是如此想的,所以此行是想勸錢淵以大局為重,勿要和總督府起隙。
但錢淵并不這么想,他笑著問:“夫山先生,之前在崇德縣內,晚輩大罵……阮應薦無能,胡汝貞無量,他知曉了?”
沒等何心隱開口,錢淵搖搖頭,“無所謂,在他胡汝貞面前,也是這幾句話,在陛下面前,也是這幾句話。”
吳百朋還好,但聽了這話,何心隱臉色變了,他是知道錢淵和胡汝貞一個多月在桐鄉縣隱秘交易的。
這句話什么意思?
是說你錢淵在背后給胡宗憲穿小鞋,說小話?
看了眼何心隱,錢淵隨口道:“原話轉于汝貞兄就是,告訴他,我在臺州等他。”
這次何心隱和吳百朋真的猜錯了,從體制來說,東南抗倭文武官員中只有錢淵這個浙江巡按不是他胡宗憲的下屬。
奉天巡按,什么都能插一手,什么地方都能去,風聞奏事,他胡宗憲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錢淵摁在臺州?
更何況錢淵簡在帝心,和嚴黨關系又不錯,還與裕王交好,胡宗憲雖然量窄,卻不是個蠢貨。
唯一的解釋是,胡宗憲是希望能夠保持和錢淵之前的關系……準確的說,是保持和錢淵之間的信息溝通。
什么信息的溝通?
當然是錢淵在倭寇中埋下的眼線。
胡宗憲久歷戰事,當然清楚,倭寇遠在海外,錢淵是很難直接和眼線直接會面的,那么很可能兩者有事先預定好的溝通渠道。
從兩個月前張三從臺州三門鎮急趨上虞報信開始,胡宗憲就確定,錢淵和眼線之間的聯系就在臺州……而錢淵上一次南下徑直去臺州,有可能也是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