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日,黃巖縣。
淅淅瀝瀝的小雨惹人心煩,即使有總督府新送來的明前龍井,錢淵還是不停的唉聲嘆氣,當年穿越而來,他就判斷大哥錢鴻是個老實人,后來發生的一切也證明了這個判斷沒錯,但他沒想到的是,大哥還是癡情人。
上次是在杭州西湖的和尚廟里,現在改成道觀了……也不怕如來佛祖或三清道祖降個雷劈死你們小兩口。
作為家人,錢淵覺得大哥不錯,憨厚、老實,又對大嫂癡心一片,在海上這些年也沒重新找個女人。
但錢淵也看出了錢鴻的弱點,這是個心腸軟的,或能獨當一面,但難以主持大局。
而在錢淵日后的計劃里,錢鴻是需要主持大局的。
要知道如今錢鴻埋身徐海大本營,錢淵與其的交流都是靠心腹護衛傳送秘信,都不敢出來相見,畢竟這太危險了,一個不好就是身死,壞了大事,還要連累父親。
而錢鴻為了見老婆孩子,居然敢貿貿然上岸……為什么錢淵決定這時候來黃巖縣,而且確定能見到錢鴻。
那是因為在離開臨海縣之前,他聽小七說過,大嫂黃氏將在二月下旬去一趟黃巖縣,在郊外的道觀上香。
錢淵能夠理解錢鴻的難處,但也難以接受這樣的荒唐事……你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嗎?!
外頭的風漸漸大了起來,吹的窗戶不停砰砰作響,錢淵面沉如水的坐在桌子一端,手里捧著一杯殘茶,對面位置上擺著的那盞茶還是滿的,但已漸漸涼下去。
雖然錢淵早在嘉靖三十二年便因嘉定大捷而名揚東南,之后屢屢大捷天下遍傳其名,但實際上他從沒有和倭寇正面對決過,嘉定、崇德都是守城,華亭城外只是百余倭寇,臨平山一戰下藥致勝。
但從嘉靖三十四年,在太平府親手格殺數十倭寇,再到去年嘉興府兩場大捷,錢淵如同一柄蒙塵已久的寶劍,終于褪去那些啞暗,開始綻放令人不敢直視的鋒芒。
小雨已停,屋檐下傳來滴滴答答的水滴聲,兩杯已經冷卻的茶水,無一絲表情的臉龐,冷然的眼神,讓進屋的錢鴻壓力倍增。
還沉浸在又一次和妻子的短暫團聚的美好氛圍中,還在心里回想兒子伸著胳膊含糊不清的喊著爹爹,錢鴻就被護衛禮貌的了這里。
“今日……今日是八兩的生日,二弟,當年你不是說孩子過生日,父母都必須在嗎?”錢鴻有些緊張,絞盡腦汁從幾年前妹妹過生日那次找些理由。
錢淵沒有說話,刻意抿起的嘴唇薄薄如利刃一般,還有被小雨打濕的鬢角、眼中透出的寒芒,無不透出鋒芒。
“父親知道的。”錢鴻心里有莫名的畏懼,“不會引起他人懷疑的。”
良久的沉默后,錢淵開口道:“此戰徐海死,小弟安排大哥、大嫂和侄兒在四川落戶。”
錢鴻眼中透出一絲希翼,但隨后黯淡下去,“自絕宗族,八兩怎么辦……絕不可以,更何況還有父親。”
“你嫂嫂想跟著我……但不行啊,漂泊海上,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倭寇、海商,還有那些洋鬼子……”
“你也知道不行?”錢淵猛地站起,雙手摁在桌沿,上身向前俯去,咬著牙道:“身處虎穴狼窩,卻為私事貿貿然而來,一旦有失,你想過后果嗎?!”
“父親怎么辦?你怎么辦?”
“嫂嫂怎么辦?”
“你想過八兩和母親嗎?”
“我到現在都沒向任何人透露你和父親的存在……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的名聲?”
“我是為了戰后,盡量尋個穩妥的法子讓你們安定下來,讓母親、嫂嫂、八兩能見到你們,見到活著的你們!”
臉色鐵青的錢淵一連串的話噴涌而出,卻采用了對方最能接受的方式……在這時候提起對方的冒險可能導致大戰的失利,未免也太過無情。
低著頭的錢鴻默默聽著弟弟的埋怨,直到后者看見大滴的淚珠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