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傷兵那邊轉了一圈,錢淵又低聲說:“護衛隊不過兩百人,每年比普通士卒所費銀兩多一倍,朝中本就財用大乏。”
諸大綬嘆了口氣,“去年末展才毅然轉都察院南下巡按浙江,聽聞朝中雖多有贊譽,但實則多不以為然……這次若不是展才急行相援,山陰、會稽必破……”
“朝中諸公不足為憑。”錢淵在徐渭、陶大臨、諸大綬這些隨園核心人物面前并不掩飾自己的看法,“如若齊心協力,徐海如何能三度猖獗至此,當年雙江公、半洲公……”
沉默片刻后,錢淵苦笑道:“這也是我為何支持胡汝貞的原因之一……和光同塵,身上染污,才能有機會一展抱負,朝中風氣使然。”
諸大綬也苦笑道:“只盼日后裕王殿下能澄清宇內……”
錢淵嘆息一聲,如諸大綬、徐渭這樣杰出的人物也難以擺脫這樣的思維模式,將天下太平寄托于明君,不過這也沒辦法,錢淵本身就是借這條路才能讓隨園成為一個正式的政治團體,要不是有裕王這個幌子,徐渭再費盡心機也未必能成。
正要回去歇息,突然不遠處傳來大聲的哄笑聲,錢淵和諸大綬走去一看。
空地上篝火邊,七八人正在大聲說笑,梁生親熱的摟著一個年輕人的肩膀,沖著邊上的楊文、張三等人夸口,那個年輕人看起來有些靦腆,甚至臉都紅了。
“還真以為抽調四十人,就嫩讓護衛隊元氣大傷?”梁生昂著頭大聲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周圍五步之內無隊友,只有倭寇,還能手持狼牙筅高聲呼應,這等膽氣有幾人能為?”
“外怯內勇。”楊文點頭贊道:“沒給彭溪鎮丟人。”
張三也夸了幾句,瞪了眼梁生,“彭峰是王哥練出來的,不過就是臨行前分到你手下,你翹什么尾巴!”
梁生一跳三丈高,正要反駁突然看見錢淵來了,“少爺。”
“少爺。”
“少爺來了。”
錢淵揮揮手讓眾人坐下,自己也找了個地方坐下,指著彭峰笑道:“在山上看到那一幕,心里都涼了,心想錢家護衛這些年所向披靡,卻要在山陰遇挫,沒想到有勇士出列重整旗鼓,明日送信去彭溪鎮。”
彭峰臉上有興奮之情,但隨即黯然下來,邊上的張三低聲對錢淵解釋,“陣亡十九人,其中彭溪鎮一人,是他堂兄。”
錢淵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嘉靖三十二年,錢某初赴杭州,身邊不過十余伴當,五人戰死嘉定。
之后數年在松江、崇德、杭州、太平……錢家護衛雖屢屢敗倭,但先后戰死百余人。
最早的伴當如今幸存者不過半數,還大半受傷致殘……每一個人我都記得,不管是活著的,還是……”
隨著錢淵的輕語,周圍都安靜下來,張三、楊文都是最早組建護衛隊的那批人,心里不免黯然,就連向來跳脫的梁生也忍不住想起去年嘉興府并肩作戰身死的同袍。
一直沉默的諸大綬側頭細看,在皎潔的月光映射下,錢淵眼角閃爍著晶瑩。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彭峰突然小聲吟誦道:“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錢淵面容有些扭曲,“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千年前的《秦風·無衣》低低的在東南紹興這座古城內響起。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