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臣、何心隱懵懵懂懂,鄭若曾隱隱猜得出幾分,而王寅和茅坤,一個是胡宗憲鄉黨最受信任,一個是進士出身,官場里打過滾,都是心知肚明。
但胡宗憲心里也苦啊,自己費盡心機爬到浙直總督高位,想盡辦法到處撈銀子編練新軍,親身上陣絞殺倭寇,處處為難,處處煩心……而他錢展才呢?
沒上京前就因擊倭名揚東南,與東南文武官員交好,上京又簡在帝心,出入裕王府,和嚴世蕃交好,還娶了徐階的孫女……好處撈完再下東南,又在嘉興府力挽狂瀾,巡視東南沿海,多少官員都與其私交甚好。
不夸張的說,在東南,錢淵的名氣是要大于胡宗憲的……當然了,這和胡宗憲當年攀附趙文華也有關系。
最重要的是,去年大戰,胡宗憲棄錢淵獻計,以至于嘉興、湖州淪陷,而年初密談,今年大戰基本都在錢淵的計劃中,胡宗憲起到的作用并不大……換句話說,即使是胡宗憲本人也在錢淵的指揮棒下起舞。
如果是個普通的浙江巡按,胡宗憲也無所謂,但這是簡在帝心,還與裕王交好的錢淵。
胡宗憲還真不是搶功……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關鍵是一旦大勝,自己在朝中諸公、嘉靖帝面前,自己搶功搶得過錢淵嗎?
長時間的沉默,錢淵的目光聚攏如刀尖一般刻在胡宗憲的臉上,恨得牙根癢癢,洪洞縣里無好人啊,雖然早就知道這廝不是個好鳥,沒想到關鍵時候玩了這么一手。
“展才,大局為重。”
錢淵霍然回頭瞪著鄭若曾,“大局為重……他吳惟錫大局為重,以至于身為浙江巡撫,手無權柄,就連區區一個參將也敢以下犯上!”
前些日子,劉顯上書總督府和余姚守將岳浦河對調,吳百朋是持反對意見的,他舉薦浙西參將湯克寬代劉顯……結果就在總督府,劉顯對吳百朋很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錢淵冷笑道:“錢某人還不夠大局為重?”
“在陛下面前,錢某就說了,胡汝貞此人擅權謀,通軍略,實是浙直總督不二之選,惜其量窄!”
胡宗憲臉上的苦色愈來愈濃,被人逮著痛腳了,還能怎的……無論如何,他是不會,也不敢和錢淵撕破臉的,不說以后,光是眼前,還指望著錢淵親赴上虞,誘徐海主力南下。
但錢淵不爽啊,這一年多來,先是譚維,后是父兄,諸多意外讓自己將計劃一改再改,已經面目全非,到頭來,胡宗憲又玩了這么一手……這意味著接下來的諸般事,只能說,看老天給不給面子了。
于是,幾個幕僚只能沉默的聽著錢淵以尖酸刻薄的口吻各種指桑罵槐,第一次見識此景的茅坤在心里感慨,真不讓公瑾!
茅坤是嘉靖十七年進士,當時夏言權傾朝野……夏言是出了名的言辭激烈,指桑罵槐是他的看家本事,多少同僚被他罵的抬不起頭。
“都什么時候了,還像街頭巷尾婦人一般撕扯不清?!”
諸位幕僚中,敢跳出來的也就是曾和錢淵并肩作戰的何心隱了,他厲聲喝道:“戚繼美亦是去年桐鄉、長水鎮大捷將領,何某愿請命督戰!”
鄭若曾給錢淵使了個眼色,差不多就行了,人家一個浙直總督被罵的這么長時間不反口相駁,算是有肚量了。
錢淵冷笑道:“伯魯兄前些日子一力調戚繼美赴東山鎮,不會早早預見此刻吧?”
沒等鄭若曾開口,錢淵又看向何心隱,“夫山兄,你以為為什么要我錢某親赴上虞,人家看重的是著盔甲精銳甲于東南的護衛隊!”
狠狠瞪了眼胡宗憲,錢淵霍然起身,“等明日……黃花菜都涼了,即刻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