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坐帳中笑談兵,說起來簡單,但卻是要用活生生的性命去填補這一切的。
錢淵令王義選兩百甲士設伏,是希望能多一道后手,很多時候,多一道后手就能決定一場勝負。
錢淵的目的達到了,兩百甲士成功擊破千五倭寇,保住了上虞縣城。
兩百人中,如吳高是護衛隊老人,如陳希是義烏新兵,無人退后,只有自告奮勇。
兩百甲士突擊千五倭寇,雖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優勢,但急攻猛沖,傷亡不少,無人退縮,只有奮勇向前。
誰說東南文弱無勇?
誰說東南殺倭無兵?
在危急時刻,在最需要勇氣的時候,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總會有人挺直脊梁站起來。
巷子里安安靜靜,錢淵默默的陪著他們,在沒有合適救治手段的情況下,如此重傷,生命力急速的從他們體內消散。
好一會兒之后,錢淵接過張三遞來的毛巾,沒有擦拭手上的血污,而是俯身下去,輕輕的擦拭亡者臉上的血污。
軍中自有袍澤之情,事實上明朝中后期,所謂的袍澤之情已然大大削弱,衛所制度下,千戶百戶和普通衛所兵大約可以和地主、佃戶類比。
而在東南,這種袍澤之情充斥在募兵的新軍中,更在只有兩百余人的錢家護衛隊中。
城頭上紛亂不堪,時不時傳來高呼聲,錢淵靜靜的看了會兒,調頭往巷子深處走去……如果戰事不順利,胡宗憲、鄭若增早就來拉人了。
沿著巷子走了會兒,轉了個彎,幾十具尸體被整理的干干凈凈擺放在門板上,王義就站在邊上,好像已經站了很久。
“少爺。”
錢淵沒有理會王義,輕輕走過去,腳步輕的似乎怕將地上人驚醒似的,他一個個看過去,幾乎每個人自己都能叫得出名字,幾乎每個人他都能記得容貌……不知不覺中,臉上已滿是淚痕。
錢淵從來不是個心軟的人。
當年在崇德縣,他毫不猶豫的將數以百計的百姓趕出城。
和嚴世蕃相談甚歡,但他毫不猶豫的許諾王義日后為曾冼復仇。
即使知道徐海很可能選擇紹興府,但他和胡宗憲一樣,沒有起意讓沿海居民遷居,以至于篡風鎮被倭寇所占,不知多少人死于刀下。
但面對這些……這些為了自己一言赴死,而且關系親近的弟兄,幾滴眼淚又算的了什么?
“程七……”錢淵的視線停在最后一具尸體上,他是王義早在嘉靖三十二年收下的徒弟,護衛隊第一擴編的成員,資歷極老,去年在臨海縣成親,今年三月有個兒子。
“朱八撲倒倭寇破陣,程七趕上去護住朱八,被兩支長槍刺倒……”王義低聲道:“但他死死握住兩支長槍的槍桿,弟兄們才徹底殺入陣中。”
瞥見錢淵臉上的淚痕,久歷生死的王義輕聲勸道:“少爺,怪不得你……”
“不用說了。”錢淵擺擺手,轉身環顧四周,“我知道,我知道……”
隱隱有炮聲傳來,王義猛然驚醒,低聲道:“少爺,大戰未畢……”
話還沒說完,錢淵手扶苗刀的刀柄,大步向著城頭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