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面失落的兩人,錢淵猶豫片刻后補充道:“日后未必如汝貞兄所料……”
鄭若曾長嘆一聲,“幾為絕路,如何不惶恐。”
“自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初見,老夫已知展才有經天緯地之才,之后在華亭,在陶宅鎮,在崇德,在杭州,在臺州、紹興、寧波,展才數度敗倭,又拋卻翰林南下擊倭,氣節無雙。”
“但若無總督大人這些年殫精竭慮,提編數省,編練新軍,展才何以有長水鎮、桐鄉兩場大捷?”
“上虞城外錢家護衛精悍勇猛,但若無總督府撥付鐵甲軍械,何以掃清千余倭寇?”
“戚繼光三刻鐘擊潰徐海,立下不世軍功,但若無總督大人撥付的糧餉,他戚元敬何以編練如此強軍?”
“京中傳來消息,嚴分宜病重臥床,一旦……”鄭若曾眼角濕潤,“總督大人必遭群起而攻,即使歸隱想安度晚年都不可得……”
錢淵有些詫異,鄭若曾入胡宗憲幕府近四年,不料卻有如此情誼,不過他也為這番話動容。
事實上錢淵并不知道,原時空中胡宗憲于獄中自殺,鄭若曾多方奔走,后隆慶年間平反,就是鄭若曾為胡宗憲題碑記。
但錢淵雖然動容,但絕無動搖,話題一轉說起鎮海通商諸事,不過鄭若曾和王寅神色黯淡,少有話語,不多時就起身告辭。
一路送到照壁外,錢淵揮手讓下人退下,遲疑了會兒,低聲道:“等等吧,再等等。”
鄭若曾瞳孔微縮,“展才何意?”
“再等等……”錢淵面無表情低聲說:“日后當有轉機,寄語汝貞兄,如若合適,錢某亦不會袖手旁觀。”
鄭若曾怔了片刻后退兩步,長長一揖。
這種保證是不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錢淵能說出這等話,那日后出手的可能性就很大。
當然了,反悔也正常,但從此之后,不說胡宗憲本人,幕僚中的鄭若曾、沈明臣、王寅、何心隱、茅坤等人均不再視錢淵為友。
已是十一月中旬了,寒風呼嘯而過,看著兩位好友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錢淵在心里權衡自己日后能不能兌現這句話。
很難說啊。
如果自己的計劃能夠成功,將科道言官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胡宗憲身上……那胡宗憲很可能逃過一劫。
但日后嚴嵩致仕,徐階掌控大權,會不會舊事重提,重翻舊案,這就難說了……嚴嵩一去,徐階在朝中幾無抗手啊。
高拱能阻攔他嗎?
高拱對胡宗憲并無偏見,甚至頗為贊許,但要他為胡宗憲出頭,這個可能性真的不高。
錢淵心里迷茫,有一股說不出口的酸澀。
雖然錢淵知道,胡宗憲試圖轉福建巡撫這件事自己也未必插得上手,但其實是有一定操作性的。
因為徐階是希望看到的。
為了通商一事的順利進行,為了自己的計劃能順利開展,為了自己挖的那個坑……自己一力拒絕,將胡宗憲拖在這個泥潭中難以脫身。
自己從嘉靖三十一年離奇穿越而來,至今已經六年了,這六年里他經歷了太多太多,也改變了他太多太多。
但與此同時,這個時代,或者說這個時代的歷史,也被他改變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