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王寅,鄭若曾扯扯嘴角,又道:“自嘉靖三十三年起,鄭某得總督大人信重,所獻之策無不許可,到如今,鄭某已無一策可獻,望回鄉整理這幾年書稿……”
“伯魯兄……”王寅痛苦的伸出手探在空中,看著鄭若曾邁出屋門。
鄭若曾,昆山人氏,字伯魯,號開陽,大儒魏校門生,鄭家世代行醫,于東南頗有名聲,其祖正統年間進士,名列滄浪亭五百名賢祠。
然鄭若曾無意仕途,潛心學問,知山川地理,通曉軍機,長于軍略,嘉靖三十三年入浙直總督胡宗憲幕府,得績溪信重,所獻之策無不即行,推行提編,開源節流,編練新軍,打理往來公文,絞殺徐海,招撫汪直,無不有功。
不夸張的說,雖有名傳天下的文徵明,有鄉黨之誼的王亮卿,有詩名傳世的沈明臣,有兩榜進士出身的茅鹿門,但胡宗憲幕府中,論功,鄭若曾當之無愧的居首。
鄭若曾的離去起源于失望,更起源于對比。
張璉稱帝,閩地大亂,岌岌可危之際,錢展才當機立斷,以戚繼美、俞大猷穩住局勢,力挽狂瀾……在這種對比下,胡宗憲的陰詭心思讓鄭若曾大失所望,
徑直出了龍泉,鄭若曾租了一艘烏篷船順流而去,在麗水縣落腳。
夜間就住在船艙里,鄭若曾點了盞油燈,從包裹里取出一疊文稿,細心的整理,時不時沉思許久,在心里琢磨如何修改,要不要讓老友兼連襟歸有光潤色一二。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籌海圖編》,后世一直相傳是胡宗憲所作,直到近世才考證作者是鄭若曾……隨著鄭若曾離去,這個歷史謎題已然不會再出現了。
白日在船上隨波逐流,只在心里琢磨如何修改成書,夜間在船艙里伏案奮筆疾書,恍恍惚惚間,聽得外間船家悠長的號子,鄭若曾才知道,船已抵蕭山。
探頭走出船艙,鄭若曾看著川流不息的西興運河,笑道:“短短年許,蔚然成貌。”
“先生站穩了,這都是往寧波去的商船,咱碰了就得去喂王八。”船家親自掌舵,烏篷船靈巧的在諸多大船間穿梭而過。
很快就到了杭州,去運河碼頭換乘船只往蘇州,下了船就離家不遠了,鄭若曾卻久久站在船板上沒有下船,怔怔的看著碼頭上的人來人往。
好一會兒之后,鄭若曾側頭看向正等著結賬的船家,笑道:“勞煩再跑一趟,去寧波鎮海。”
當日黃昏時分,鄭若曾出現在鎮海縣錢宅門口。
未等鄭若曾遞上名帖,門房已然通報,片刻后,正門大開,浙江巡按御史錢淵親自出迎。
“已等伯魯兄數日了。”
鄭若曾詫異的看著錢淵,要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貢士,又無官身,身鎮東南的浙江御史開中門出迎,實在是不能再隆重的禮節了。
錢淵嘆道:“錢某心有傲氣,天下有識之士多矣,能入眼者不過寥寥,如若伯魯兄徑直歸鄉,錢某亦三顧茅廬。”
鄭若曾本只想來看看,想和錢淵聊些什么,聽到此話一時愕然。
“二月初,錢某率護衛急奔入杭,不惜兵圍巡撫衙門,所為何事?”
“亂一地而建功立業,人神共棄。”
錢淵攜手鄭若曾緩步入府,平靜道:“閩地得保,錢某不敢居功,績溪卻斥罵錢某搶功,究其心思,有不可告人之處。”
“夫山先生、伯魯兄雅量高致,目無余垢,舍績溪而去,非高士不能為之。”
錢淵作揖到:“然錢某深知伯魯兄之才,還望兄長襄助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