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響后,陳有年嘆道:“礪庵公倒是看得準,展才其人心有傲氣,卻待友至誠。”
徐渭嗤之以鼻道:“個個都是心里做文章的……他是要我寫信給展才,讓展才密奏陛下,輸銀入閩贛充為軍餉,但這等事……”
說到這徐渭住了嘴,他很清楚,錢淵是絕不能主動在密奏中提及的,一旦提起,不管嘉靖帝同不同意,圣眷必衰。
別看錢淵在東南這兩年鬧出那么大的動靜,但其實步步為營,小心謹慎,絕大部分事在謀劃時就會密奏入西苑,嘉靖帝最滿意錢淵的也是這一點……這是個不會自作主張的臣子。
徐渭想罵幾句臟話,卻又罵不出口,他心里有數,人家方鈍還真不是故意陰錢淵這一把。
放衙后,徐渭徑直回了隨園,在心里盤算給錢淵信中如何措詞,這等事最好先在京中挑起話頭……要不找個時間和嚴世蕃碰碰頭?
嚴世蕃已然回府,正在書房里跳著腳大罵,“吳惟錫有軍功在身,是錢展才至交,非江西籍貫,又恰巧在閩贛邊界駐軍,再合適不過……涼薄至此,涼薄至此……”
“住口!”尖銳的叱罵聲響起,老邁的嚴嵩面色慘白,喘著氣瞪著兒子,“這等話也說得出口,日后嚴家如若敗落,就是敗在你手中!”
嚴世蕃住了口,臉色陰沉,咬著牙道:“父親,眼看著賊軍就要打到袁州府、吉安府了!”
嚴家鄉梓就在袁州府分宜,而嚴世蕃母族歐陽氏在吉安府安福,而且都靠近臨江府。
嚴世蕃這句“涼薄至此”說的不是別人,指的是嘉靖帝。
今日廷推江西巡撫,吏部舉薦南京兵部尚書張鏊,但因江西籍貫被排斥,后舉薦福建按察使汪道昆,但實際上嚴嵩對汪道昆并不滿意,他私下密奏,舉薦的是福建巡撫吳百朋。
吳百朋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于南直隸、浙江均有戰功在身,麾下有從浙江調來的強軍,更與俞大猷、戚繼美在浙江合力剿倭,又正好在閩贛邊界處,隨時都能入贛。
但讓嚴嵩、嚴世蕃難以理解的是,嘉靖帝不置可否,留中不發。
書房沉默了好一陣,嚴世蕃低低道:“可惜楊順下獄……”
“楊順能托付大事?”嚴嵩氣得臉色發青,那是個只知道溜須拍馬的玩意。
嚴嵩長長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他唯意媚上,執掌朝政,但如胡宗憲一般的干才實在不多,畢竟名聲太臭了……
偏偏這次出事的又是江西省,而如今天下能承擔如此重任的封疆大吏……還大部分都是江西籍貫。
江西真是人杰地靈啊!
如今有資格,有能力擔當如此重任的,不過吳百朋、張鏊、譚綸、吳桂芳等寥寥數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江西人。
嚴世蕃在書房里來回踱步,好久之后才試探著低聲問道:“父親,會不會是徐華亭那邊?”
微瞇雙眼的嚴嵩抬抬眼皮,“你自詡天下能比肩者不過楊惟約、陸文孚、錢展才寥寥數人,如此淺顯的道理到現在才看清楚!”
嚴世蕃的確有才,但比起嚴嵩,還是顯得嫩了點。
老邁的嚴嵩已經無法治理這個國家,但在如此詭秘的朝局中掙扎數十年,他第一時間清晰的看到,能夠影響嘉靖帝的,同時站在自己對立面的,只有徐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