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耿家不是個普通的世家,耿定向的曾祖、祖父、父親都是一時名士,兩榜進士出身,他這一輩五人三個兩榜進士,他和兩個弟弟于天臺山創設書院,講學授徒,合稱“天臺三耿”。
和其他的書香門第相比,耿家更為特殊,因為“心學”。
耿定向的祖父、父親都曾經隨王守仁潛心修學,到耿定向這一代,兄弟五人均是心學傳人,大名鼎鼎的李卓吾便是在黃州耿家講學而開始名揚天下的。
此番巡按江西,耿定向倒是沒有畏縮之意,事實上他內心深處躍躍欲試,只是受了某個人的影響才會去隨園一行。
而這個“某個人”如今正在耿定向家中作客。
一進門,耿定向就交代家仆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就要離京南下趕赴江西,還沒進正廳,他就聽見里面高談闊論。
“在倫兄。”張居正迎了出來,“此番不告登門是為惡客。”
耿定向瞥了眼一旁的何心隱,笑道:“心學博大精深,夫山先生乃是此道高手。”
“聽夫山先生一席話,張某進益不淺。”張居正笑吟吟道。
“好了,閑話少敘。”何心隱擺擺手,繼續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講述自己的心學觀點。
何心隱和后來的顏山農都是心學泰山學派的傳人,思想觀點最是偏激,所謂“遂復非名教之所能羈絡”,“諸公掀翻天地,前不見有古人,后不見有來者。”
耿定向忍不住參與進來,和何心隱相互辯駁,直到夜幕深深才告終,一直面帶笑意的張居正沒有用飯就徑直離去,從頭到尾沒有提到巡按江西一事。
張居正此行說不上什么拉攏,無論如何,有徐階這塊心學招牌在,這些年,但凡入仕心學門人無不以徐階為后盾……自從徐階投身心學,這塊牌子讓他得益太多太多。
飯菜上桌,何心隱沒吃幾口,倒是杯不離手,一口一杯,他自七月底離開胡宗憲幕府,于溫州和錢淵一會后,北上順天府講學月許,十天前入京,落腳在耿家。
“張叔大非是凡品。”何心隱突然打破沉默道:“但恐非心學之友。”
耿定向一愣,“夫山此言何意?”
“此人持身不正,以己身攀附華亭,身登高位,為國子監司業,又任日講官為裕王講學,前程不可估量。”何心隱兩目炯炯有神,無一絲醉意,“今日長談,看似溫和有禮,實則此人對心學不以為然……”
說到這,何心隱頓了頓,嘆道:“如若此人執權柄,心學有再禁之憂。”
耿定向有點不太信,徐階如今扛鼎心學,女婿會禁心學?
何心隱面帶憂色,“殺吾者,張江陵也。”
如果錢淵此時在,會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這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預言……原來是真的!
史書上曾經如此記載,何心隱見張居正,大驚失色,對人言:“此人異日必當國,殺吾者必此人也。”
歷史上,坐在何心隱對面的那個人,正是耿定向。
何心隱是個心里有數的,自己這套……太過憤世嫉俗,太過偏激,執政者是很難接受的。
說的不好聽點,何心隱是個反封建的狂熱分子兼無政府主義者,哪個上位者都不會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