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淵仔細觀察,胡應嘉的視線倒不是只在自己一人身上,不時盯著孫鋌……
“登之兄,文和兄,子直兄。”錢淵一一打過招呼,拉著孫鋌問:“那廝和你有仇?”
“呃……文長兄沒寫信來?”孫鋌笑嘻嘻道:“幾個月前,隨園大鬧六科……”
“這事兒我知道……噢噢,你們把他怎么了?”
陸一鵬一本正經的說:“展才你細細看,那廝鼻子有點歪……就是文和兄踹的。”
“你沒踹?再說了,文長、君澤不都踹了嘛!”
陳有年嘆道:“但只有文和你踹了他的鼻子……記得當日他滿臉是血。”
“娘的嘞!”錢淵罵了句,“非要找個不對付的南下……呃,華亭的人?”
“那當然!”孫鋌摸摸下巴的短須,“松溪公、東廓公皆其祖南津翁的學生,據說亦師亦友。”
錢淵咂咂嘴,真不能怪后來張居正封禁心學……這股勢力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實在太龐大了,任何上位者都容忍不了。
想想也是,只說錢淵自己,對他影響最深的聶豹是心學門人,叔父錢錚是心學門人,最鄙夷的徐階是心學門人,最信任的徐渭還是心學門人,唯一并肩上陣的文人何心隱還是心學門人……甚至父親錢銳當年都在聶豹門下聽學。
東廓公即江西鄒守益,王守仁親傳弟子,江右王學的奠基人。
所謂的松溪公即浙江永康程文德,三赴余姚師事王守仁,鐵鐵的心學嫡系傳人。
嘉靖三十二年孫承恩致仕,就是程文德接任禮部尚書,主持會試,兼任翰林學士,掌詹事府事,一時風光無二,但第二年因青詞有所規諷被嘉靖帝斥罷。
而程文德和歐陽德并稱“二德”,與徐階同在靈濟宮講論“良知”之學,與徐階關系莫逆。
南津翁就是胡應嘉的祖父胡璉,弘治十八年進士……這位與歐陽德、鄒守益混跡,八成也是心學門人。
那胡應嘉……自從徐階入閣后,進入朝堂的心學門人大都投在徐階門下,如宋儀望這樣的人已經很少了。
也就是心學內斗的厲害,不然連嘉靖帝都忍不了!
一行人進了巡撫衙門,譚綸設宴款待,黃懋官欣然赴宴,浙江布政司、按察使、杭州知府、浙江名士作陪……胡應嘉果然鬧出了幺蛾子。
進了巡撫衙門的大門,胡應嘉就頻頻左顧右盼,等到開宴端上菜肴,這廝高呼道:“如此奢靡,績溪去,宜黃來?”
胡宗憲在京中被科道言官視為“金山總督”,貪污軍餉,中飽私囊,這句話隱隱指責譚綸效仿胡宗憲,但如此公然斥責,實在是不給面子。
讓胡應嘉意外的是,路上磕磕絆絆幾次冷嘲熱諷,甚至差點動手的陸一鵬、孫鋌、陳有年都沒開口,只轉頭看向坐在上位的錢淵。
胡應嘉雖是錢淵同年,但從無來往,殿試后很快選官江西宜春知縣,哪里知曉錢淵口舌之利。
錢淵慢條斯理的斟了杯酒,“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克柔于京中見荔枝價高,跋涉廣西見兒童隨食,斥其奢靡,不免引人發笑。”
松子玉米、西紅柿炒蛋、水煮黃金棒、虎皮辣椒、土豆絲炒肉絲、蒸紅薯……好吧,這一桌放在京城錢家酒樓,沒二十兩銀子還真下不來,光是那盤黃金棒和蒸紅薯,就得十兩銀子了。
但在東南,其他的不說,玉米、紅薯、土豆都已經種植了一季,雖然還沒大范圍推廣開,但售價還真不高,至于辣椒,杭州城內幾乎每家酒樓都有。
胡應嘉臉色發黑,閉口不言,孫鋌卻牢騷道:“展才南下擊倭,戰功累累,犀利無雙,如今卻修身養性了?”
錢淵笑罵道:“你們是來驗收的,不敢得罪了!”
向來心高氣傲的胡應嘉簡直不能忍了,這還叫“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