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這些都是番地傳來的?”黃懋官點頭道:“難怪有人將五峰類比博望侯。”
“佛郎機人遠邁重洋,不僅農物,船舶、鐵炮、火器均有可取之處。”錢淵笑道:“如鳥銃就是西洋人攜來,戚元敬選制長刀取才于倭國……”
“不過奇技淫巧而已。”
錢淵無奈的偏頭看了眼胡應嘉,這貨……怎么就記吃不記打呢!
譚綸背脊一挺,“鳥銃為殺賊利器,死于鳥銃之下的倭寇不計其數,何以此言相責?”
胡應嘉也有點恨自己最快,遮掩道:“若有忠義之心,倭寇百萬何懼,此為舍本求末。”
侍立在旁的中年人高聲道:“桐鄉大捷,百余鳥銃齊發,侯龍泉側翼出擊,方能敗倭,力保桐鄉不失;上虞大捷,以數百鳥銃、十余門虎蹲炮為先鋒,戚元敬方能三刻鐘擊潰徐海。”
“胡大人的意思是,要士卒放下鳥銃,脫下鎧甲,以命相搏嗎?”
“世臣住口。”譚綸輕喝一聲。
看黃懋官轉頭看向那中年人,錢淵介紹道:“此為張元勛,字世臣,臺州人氏,嘉靖二十六年,倭寇攻臺州,其父散盡家財,聚眾擊倭,力戰而亡。
張世臣十七歲即襲職海門衛新河所百戶,戰功累累,去歲于溫州、臺州擊倭,戚元敬曾贊譽,義不避死,勇可冠軍,功當首論,因功升任浙江游擊。”
黃懋官瞥了眼胡應嘉,親自斟酒遞給張元勛,“為國御邊,不避生死,當飲此酒。”
張元勛先看了眼譚綸,再看了眼錢淵,才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錢淵手持酒盞踱步到胡應嘉面前,“淮安胡氏,名重天下,南津翁為后輩敬仰。”
低頭看了眼頗為警惕的胡應嘉,錢淵加重語氣道:“不論他人,錢某的確敬仰南津翁。
正德年間,胡公任閩廣兵備道,佛郎機人盤踞東南島嶼,頻頻上岸侵襲,以至于民不聊生,胡公毅然擊之,蕩南海之敵,揚大明之威。
佛郎機人所持火器殺傷頗多,為害尤烈,胡公命名為‘“佛郎機’,命神機營仿制,名為‘神機炮’。”
說到這,胡應嘉已經是臉色慘白。
“胡公引入‘神機炮’,開我朝火器新篇,再到朝中設浙江巡撫一職,鳥銃、鐵炮蜂擁而來,吳淞總兵董克平效仿胡公,打制火器,力保上海、華亭不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胡公此舉如何不讓錢某敬仰?”
錢淵低頭看了眼胡應嘉,眼神中頗多憐憫,“胡公之名當傳后世,可惜后人凋零,一代不如一代。”
大廳里靜若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在長身而立的錢淵,似乎已經縮成一團的胡應嘉身上。
陸一鵬手肘撞了撞孫鋌,“如此還算修身養性?”
孫鋌咂咂嘴,“這也太狠了點。”
文人罵架講究一個含蓄,別說臟話連篇了,就是太直白的都不行,要含而不露。
錢淵以胡璉當年引入佛郎機之事攻伐,這已經讓胡應嘉啞口無言了……類似的事你祖父已經干過了,現在罵奇技淫巧,那就是連你祖父一并罵了。
最關鍵的是,胡璉是胡應嘉的祖父,而不是父親。
錢淵最后一句話才是要害,“一代不如一代”……將胡應嘉的父親一并帶了進去。
罵人連人家老子一并罵……偏偏胡應嘉還回不了嘴,黃懋官舉袖遮面,臉帶笑意,真是名不虛傳啊。
譚綸面無表情,心想你錢展才倒是一代比一代強,其他的不說,光論嘴皮子功夫,比當年鶴灘公強上百倍!
而陳有年只能感慨,展才犀利更盛往昔!
錢淵看著胡應嘉狼狽離席,嗤笑兩聲……反正這貨南下是來挑刺的,擺明車馬,很多事反而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