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沒有電話,沒有微信,沒有伊妹兒,從寧波到北京,遠邁萬里之遙,信息交流非常的不方便。
所以,錢淵在做決定,在做關于京中任何事的決定前,都需要考慮再三,參考一個人的意見。
徐渭。
雖然外人皆言隨園中盡皆俊杰,如孫鑨、諸大綬、楊銓、陳有年、吳兌、冼烔都名聲在外,又有錢錚、潘晟這等資歷深的京官,但現在能助錢淵一臂之力的,只有徐渭一人。
徐渭也是隨園中知曉錢淵秘密最多的那人,很多事情錢淵只能托付給他……當然了,即使如此,錢淵也有很多事隱于水面之下,這一世的他永遠不可能毫無保留的信任任何人。
從第二天開始,錢淵如往常一樣起身穿衣,洗漱吃飯,出門公干,但小七很快發現了丈夫的異常。
這很正常,畢竟是枕邊人,總能從那些外人不知道的細節中揣摩到什么。
但第二個發現錢淵異常的人有些奇特,居然是林烴,似乎這個少年郎對周邊環境、氛圍有著異于常人的敏銳觀察力。
看著錢淵翻身下馬,目不斜視的從自己身邊越過,大步走入正廳,林烴確定,錢淵的異常在于沉默。
沉默不是啞巴,沉默也不是示弱。
錢淵的沉默夾帶著復雜的情緒,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似乎在積蓄什么,似乎有什么即將迸發。
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涌。
最直接的證明就在于,如今的錢淵似乎缺乏耐心。
在梁生的指引下,林烴攀爬上二樓,臨窗桌邊兩碟小菜,一壺溫酒,兩個酒盞。
“龍泉公。”林烴行了一禮,抬眼看去,錢淵正在臨窗遠眺,外間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似乎比任何事物都更有吸引力。
好久之后,錢淵轉身坐下,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想通了就說,沒想通……明日啟程赴京趕考吧。”
林烴有些委屈,前幾日還說可以在鎮海多盤桓些日子,現在卻要趕人了……難不成是發現我有好逑之心?
“嗯?”
“龍泉公,紅薯、洋芋試種當由戶部指派,縱一省巡撫也無能為力,但福建致仕士紳上書朝中……以延平府、邵武府、建寧府三府之地試種新物,或朝中會允許。”
這個答案出乎錢淵的預料之外,若無對朝中局勢的清晰認知,很難做出這樣的答復。
錢淵拾起筷子,夾了筷菜慢慢嚼著,側目看來,眼神冰冷犀利,“戶部、六科并都察院南下查驗紅薯事,李時言如何說?”
林烴心頭一動,知道埋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猜測只怕撞了個正著,忙躬身道:“適時未見邸報,未聞聲訊,李公便未提及。”
錢淵不為所動,緩緩道:“赴京趕考,正月初一動身實是不妥,難道貞耀不是特地來鎮海的嗎?”
哎呦喂,您疑心病真是夠了……林烴也是欲哭無淚,哀嘆道:“直到抵達鎮海,才知紅薯、洋芋事確鑿無疑,原本真的只是順道拜訪龍泉公。”
錢淵沉默下來,片刻后才端起空空如也的酒盞搖了搖,林烴趕緊上前斟酒,猶豫了下給自己也斟了杯酒。
“也是,是錢某想多了。”錢淵輕嘆道:“李時言性烈如火,以氣自豪,可另尋他法,絕不會繞著彎子讓個小輩來求我錢展才。”
又抿了口酒,錢淵嘆道:“但如此一來,事反而難辦了。”
“龍泉公此言何意?”
錢淵冷笑道:“李時言尚能飯否?”
“還算康健。”林烴小心翼翼道:“雖須發皆白,但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嘉靖三十五年,李時言大敗,都言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也不知李時言可有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