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都說嘉靖帝刻薄寡恩,主要就是集中在夏言這件事上,但實際上這還真不太好說,雖然難侍候了點,但當年大禮儀事件中的桂萼、方獻夫、張璁、嚴嵩都陸續擔任內閣首輔,大都善終。
“嚴閣老……”
“黃公公稍待。”嚴嵩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雙手上呈,“請陛下賜嚴世蕃罪,發配充軍。”
黃錦接過奏折就是一愣,遞交奏折的封面顏色往往代表著不同的含義,這份奏折是請辭疏。
嘉靖帝接過奏折,并沒有打開,而是久久的凝視嚴嵩,聰明如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嚴嵩用自己換兒子嚴世蕃一條命。
這是劃得來的,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而嚴嵩已滿八十歲了。
嘉靖帝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兒子命門被拽的嚴嵩和急于上位的徐階做了個交易,以內閣首輔的位置交換嚴世蕃這條命。
嘖嘖,雖然說,在復雜的朝局中,不怕你想得多,就怕你想的少……但嘉靖帝的聯想力也太豐富了點。
長時間的沉默后,嘉靖帝輕聲問:“惟中,繼任內閣首輔者何人?”
“伏唯圣裁。”嚴嵩答道:“禮部尚書吳曰靜當補位閣臣。”
“徐階如何?”
“今日徐華亭欲使寧波海船運糧輸遼東。”嚴嵩咳嗽兩聲,“尚需磨礪。”
“胡鬧!”嘉靖帝臉色一變,漕運改海運,早在弘治年間就有官員提議,到現在都沒嘗試過,其中阻力太大了。
在心里盤算良久,嘉靖帝揮手道:“惟中起來吧,都八十歲的人了,跪在金磚上久了,寒氣入膝……回去讓你那兒子跪,好好跪著。”
“謝陛下。”嚴嵩在黃錦的攙扶下艱難的爬起來。
嘉靖帝起身踱了幾步,突然開口道:“朕欲起復李時言,惟中覺得如何?”
“李時言以氣自豪,有任事之勇,亦有任事之能。”嚴嵩彎著腰答道:“正德年間進士,選庶吉士入翰林,按例可入內閣。”
嘉靖帝愣了下,他心里有數,嚴嵩和李默兩度斗得死去活來,沒想到會贊同李默起復。
但嘉靖帝隨即就明白過來了,指著嚴嵩笑罵道:“你個老貨,雖教子無方,但罪不至此,還怕誰算后賬?!”
嚴嵩苦著一張瘦臉,“圣明無過陛下。”
一旁的黃錦也聽得懂,如果嚴嵩致仕,嚴世蕃定罪,嚴黨灰飛煙滅,徐階未必不會乘勝追擊,但如果李默起復,徐階的注意力會集中在李默的身上。
“不至于此。”嘉靖帝揮袖道:“回去告訴你兒子,其一,嚴府銀庫交一半銀子出來,其二,立即滾回分宜守孝!”
“謝陛下隆恩。”嚴嵩大禮參拜,猶豫道:“陛下,五成是不是少了點?”
“再多一成,怕是你兒子要財不要命了!”嘉靖帝冷笑道:“明日天黑之前出京,不得逗留京中。”
嚴嵩心里長長舒了口氣,無論如何總算將兒子攆走了……這幾個月他也看得清楚,兒子留在京中,局面只會越來越糟,只有攆走兒子,自己不管是致仕還是留下,總歸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被徐階趕盡殺絕。
沒辦法,嚴世蕃的心太大了,他甚至還琢磨將董份推上去……這種可能性還真的有,畢竟董份是翰林出身,詹事府、國子監、禮部都有任職,轉三部侍郎,掌詹事府,如果嚴嵩全力施展,董份可能比高拱還要先上位禮部尚書,繼而入閣。
嘉靖帝看著拜在地上的嚴嵩,笑道:“至于惟中你……”
沒聽見接下來的話,嚴嵩只看見那本請辭疏落在自己面前,他知道,今天的表演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