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光祖嘴唇微啟,但沒有再說什么,如今朝中重臣,論資歷,少有出歐陽必進之右者,不說任工部、刑部尚書這幾年廉潔奉公,頗有政績,之前數十年間巡撫各地,功勛累累,如今被視為名將的俞大猷就是他一力提拔而起的。
“任夫與分宜雖為姻親,但實未合流。”徐階嘆道:“但畢竟是姻親啊,年前安福縣破,任夫兩弟兩子皆沒,先歇一歇吧,待得大事抵定,再起復不遲。”
不僅是張居正、陸光祖,就是不學無術的徐璠都知道,自家老子這是在扯淡啊。
歐陽必進正德十二年進士,今年也七十五了,等得到嗎?
嚴黨覆滅,空出來的位置……多少人等著吃肉呢,這也將成為徐階政治聲望的來源,他如何會再去考慮歐陽必進。
這也是徐階為什么要提前發動總攻的原因,只要能彈劾攻倒嚴嵩,無需下獄定罪,只要能逼其致仕歸鄉,徐階立即能獲得無數官員的擁戴,擁有無盡的政治資源。
再一一驅逐嚴黨,召回被貶謫出京,或散布外地的黨羽,徐階立即能大權在握……呂本、吳山根本無法相抗衡。
最關鍵的是,徐階得藍道行密告,嚴嵩曾在陛下面前舉薦李默起復……而如今禮部尚書出缺,嘉靖帝一直沒發話,徐階懷疑這個位置是留給李默的。
所以,徐階需要搶時間,搶在李默起復之前,將嚴黨一掃而空,從而握有絕對的主動權。
張居正、陸光祖也心知肚明面前這位老人不是盞省油的燈,下起手來狠辣之處不讓嚴世蕃……被嚴黨拉攏背叛徐階的石英韶,不僅下獄論罪,罷官發配,家中官司纏身,已經算是家破人亡了。
“璠兒,修建永壽宮一事需得用心。”徐階轉頭看向不爭氣的長子,“工部余料可使人詢工部,趙元質必然不敢阻攔,人手、工匠都好說,必要三月內完工。”
徐璠意氣風發,笑道:“父親放心,明日一早,孩兒便動身,三月內必然完工。”
一番密議之后,陸光祖起身離去,徐璠連夜去找京中幾個狐朋狗友,重修永壽宮需要大量人手,那些勛貴家手中多以京營士卒為仆。
張居正陪著徐階吃了點夜宵,猶豫了下才說:“聽聞展才已然啟程北上歸京。”
徐階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等展才回京,小婿欲去隨園一聚……”張居正低聲說:“海運一事,若有展才相助,事半功倍。”
徐階眼皮子都沒抬,放下碗筷,冷然道:“這等事,高新鄭更上心,讓他去吧,他不是和展才以叔侄相稱嗎?”
張居正閉上了嘴巴,開玩笑吧,雖然還沒開撕,但裕王府中,高拱和隨園已然是隱隱對立,還什么以叔侄相稱。
這個夜晚,徐階緊張而興奮,或許十日之后,堵在路上十余年的攔路石將被自己一腳踢飛,此后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這個夜晚,嚴嵩坐在書房里,靠在椅背上,雙目無神的久久盯著時不時跳動的燭火,滿是皺紋的臉上盡是疲倦。
同樣在這個夜晚,揚州碼頭的官船里,錢淵正在給小七洗腳……沒辦法,只能忍氣吞聲,現在人家就是老佛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笨手笨腳的。”小七還挺不滿意的呢,“腳趾縫里也得搽干凈!”
“差不多點得了,這種十三孝老公,上輩子你見過?”錢淵手上不停,沒好氣的說:“好了,干凈了,滾進被窩里去。”
“你敢讓我滾!”小七雙目圓瞪。
“喂喂喂,白天還好好的呢,診了個脈就開始作威作福了。”錢淵無奈的抱起小七,“你現在是大熊貓行了吧,生氣對孩子不好,乖。”
從鎮江啟程,一天后抵達大名鼎鼎的揚州。
這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的揚州,這是“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揚州,這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的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