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夜晚,為無數人所罵,為無數人所恨,為無數人所懼,也為無數人所忌憚的嚴世蕃,如此默默無聞的死在江西省建昌府南安縣境內的無名山谷中。
久久的跪在兩個靈位前,兩人都沒有說話,此時此刻,沒有必要再多說什么了。
一直到明月高懸空中,皎潔的月光灑滿山谷,大漢才率先起身,拉起王義,笑道:“當年第一次上陣畏畏縮縮,如今卻有如此膽氣。”
王義勉強一笑,“小弟遠不及二哥,少爺曾贊老爺識人,二哥之義當名傳后世。”
這位說一口陜西話的大漢就是王環,虬髯鐵面,負膂力善騎射,得曾銑賞識召入帳下,后曾銑蒙冤下獄,將妻子托付王環。
曾銑被棄市,妻子流放漢中,王環以小車載曾妻與其二子,一路風餐露宿,護送至漢中,至今十余年,守衛不懈,此人大有俠氣。
坐在靈位前,王環笑著說起當年舊事,又問起王義東南擊倭,兩人談笑直至天色隱隱泛白。
火堆早已經熄滅,王環咳嗽兩聲,輕聲道:“老爺之仇已報,不知老爺之冤何時能雪?”
“少爺曾經說過,近者兩三年,遠不過六七年。”王義笑道:“當年大公子、二公子才五六歲,如今不知何等模樣,可進學了?”
“兩三年,六七年。”王環緩緩點頭,“兩位公子都聰穎孝順,只是礙于身份,只能由老夫人親自授以經義……老夫人曾提過,他日老爺雪冤,想回揚州請大儒教導。”
“少爺的老師是南京國子監祭酒平泉公,隨園中更多有飽學之士……”
“算了吧,老夫人說過,讀書只為明理,不欲兩位公子出仕。”王環擺擺手,“待得老爺雪冤,回揚州一事,還要拜托你。”
王義一愣,“二哥你……二哥,二哥!”
王義的聲音從疑惑低微猛地響徹山谷,對面的王環坦然自諾的掏出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二哥,你聽我說。”王義聲音顫抖,“二哥,不要!”
王環慘然一笑,“襲殺當朝內閣首輔唯一的兒子,工部侍郎兼尚寶司丞,小閣老嚴世蕃,你可知,這是何等罪名?!”
“二哥,都好商量,都好商量,你先把匕首放下。”王義試探著上前兩步,卻見刀尖已隱隱可見血珠。
“紙包不住火,此等密事……”王環苦笑道:“錢家公子收容老爺舊部,以錢糧解老夫人之窘,如今又甘冒奇險,襲殺嚴世蕃以全你我心愿,如何能讓他提心吊膽。”
“二哥,少爺說了。”王義臉上已不知不覺中一片潮濕,“讓二哥出海,出了海,再無人能尋到二哥。”
“都四十有三,還要埋骨海外嗎?”王環輕笑一聲,“老夫人、兩位公子……”
“二哥,你還記得老夫人和兩位公子?!”王義怒道:“你身死在此,老夫人誰來照顧?!”
王環往后退了幾步,最后一次看了眼曾銑的靈位,輕笑道:“當年在獄中,老爺以家眷相托,十年了,十年了,現在輪到你了。”
“待得老爺雪冤,再來此地,給二哥帶一壇好酒。”
“二哥……”王義單膝跪地,淚珠滾滾而下。
“哭什么,娘們似的。”
等王義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才發現,那柄匕首已經深深的插入王環的胸膛。
已經淡下來的明月隱隱可見,但天色已然大亮,王義久久的單膝跪在那,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