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陶大臨是被陰了,錢淵在一夜長思之后才令彭峰回轉京城,不得使徐渭觸怒陛下,不得使人窺昭獄,再遍告今日自己入京的消息。
陶大臨被陰了,就是隨園被陰了,更是錢淵被陰了,在嚴世蕃死訊傳入京后,維持了小半年的朝局慘烈爭斗臻至白熱化,朝中格局很可能會發生極大變化……在這種情況下,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隨園很可能會被徐階無心插柳的帶進了漩渦中。
這也是為什么今日鄢懋卿、張居正齊齊來迎的原因,說到底,隨園的傾向性,只有錢淵本人可以一言而決,而他們是來察言觀色的。
眼角余光掃過林烴,錢淵只微微點頭示意,拉著張居正的手笑道:“原漢兄膽氣非凡,但似乎身子不太好,在獄中可撐得住?”
一旁的鄢懋卿陰森森道:“這種事可說不好,去年吏科都給事中石英韶下獄不過十日即病死。”
張居正神色不改,“原漢兄的確膽氣非凡,上書前遣散家人,妻子托付同僚。”
“托付誰了?”
鄢懋卿搶著說:“刑科給事中吳時來,曾任松江府推官。”
“哈哈哈……”錢淵仰天大笑:“還以為是托付給叔大兄了呢。”
鄢懋卿神色一變,這句話有著明顯的指向性,董傳策上書必然是徐階主謀,難道實際操作的就是身邊的張居正?
“吳時來此人,鮮廉寡恥,與之為伍,實在是令人不屑。”錢淵放聲道:“此番北上入京,正要替老友尋他不是!”
張居正平靜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低聲道:“展才……”
“正該如此!”鄢懋卿惡狠狠的如此說。
“不過為友人照看家小,展才何至于此?”
“若無吳時來此僚,董克平何以轉為吳淞總兵?”錢淵手扶劍柄,厲聲道:“錢某向來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大丈夫行事,自當恩怨分明!”
“誰敬我一尺,我還他一丈!”
“誰讓我一時不痛快,我讓他一世不痛快!”
其他人聽不懂,但隨園、徐黨、嚴黨都是聽得懂的,這哪里是在說吳時來,分明是在說張居正背后的徐階。
外圍的林烴張大嘴巴看著人群中的錢淵舌厲如刀,一句句帶著隱喻的刻薄話讓周圍同僚面無人色……在鎮海,他只見過長于謀略的錢淵,可沒見過犀利如劍的錢淵。
人群中的胡應嘉暗暗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是眼瞎了……人家不是變得溫和了,而是變得內斂了。
隱而不露,溫文儒雅,一旦脫去劍鞘,依舊是寒光四射,威風凜凜。
甚至于,比起三年前,變本加厲!
眾人出城相迎,原本就是要一探錢淵心意……雖然還沒真正弄明白,但至少都清楚,三年之后再度回京的錢展才,依舊保持著其尖酸刻薄的口吻,睚眥必報的本性。
進了崇文門,錢淵話題一轉,和張居正頻頻聊起多年前杭州、寧波舊事,又問起國子監諸事,甚至一點都不避諱的問起裕王府諸事。
一路到錢宅外,先行入城的護衛有條不紊的搬運行李,小七早就進去歇著了。
“聽聞昨日嚴府掛白?”錢淵隨口問。
此時眾人已散,除了隨園中人之外,只有張居正、胡應嘉寥寥數人。
“東樓公丁憂歸鄉,途中遭盜匪,不幸遇難。”張居正口舌干燥。
雖然徐階這兩天晚上大發雷霆,賭咒發誓……但別說張居正、陸光祖了,就是徐璠都懷疑是自家老子出的手,這些年徐階吃嚴世蕃的虧吃得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