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在涼亭坐定,侍者都站在亭外,陳洪領著一幫人去抓鹿,也不知道能不能得手。
“嘉靖三十四年,臣于徽州府被倭寇所擄,一路千里而至南都,后先帝召臣入京親詢此事。”
隆慶帝悄悄的調整了下坐姿,右手微微握成拳頭,等著錢淵接下來的話。
“百余倭寇,自嘉興府登陸,破北新關南下,西進攻入徽州府,再北上肆掠寧國府,其目的只在胡汝貞一人。”
“胡汝貞效仿江西鼠尾冊,將兩浙因海貿而興的富商單獨編冊而行提編法……那些富商,無不是海商,無不與倭寇來往。”
“百余倭寇先攻績溪龍川,后越長江脅南都。”
“或逼胡汝貞丁憂守孝,或攻南京逼朝廷降罪。”
隆慶帝挺直的背脊登時松弛下來,在心里反復回憶,確定面前的青年官員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隱瞞。
這一點被錢淵忽略了……在決意詢錢淵東南事后,隆慶帝曾經細細詢問黃錦屢次面圣所言。
不用去守陵能回鄉養老的黃錦自然是全盤托出。
“當年之事,朕少有耳聞,但京中傳聞,是展才力薦胡汝貞,其才能上任浙直總督。”隆慶帝笑著如是說,心想高師傅還曾經提到過,這就是李時言和隨園不合的起端。
錢淵漠然道:“臣不喜績溪,但卻知曉其才略……當日臣覲見先帝,言不做敵人想讓你做的事,兩日后先帝欽點胡汝貞兼任浙直總督,統領數省兵馬抗倭。”
隆慶帝將這句話琢磨了會兒后點點頭,笑道:“胡汝貞提編數省,行鼠尾冊法,又截留兩淮鹽稅,京中譏其金山總督,南京都察院御史彈劾其貪污軍餉,可有實事?”
今天錢淵沉默的次數有點多,片刻后他慘然一笑,“為坐穩浙直總督之位,胡汝貞每三月都會送一份重禮給嚴東樓。”
嚴世蕃之貪婪天下皆聞,這在隆慶帝預料之中,他追問道:“胡汝貞本人?”
“臣于嘉靖三十五年五月初南下,嘉興大戰后回京,再于十二月初再度南下,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敢有一絲蒙蔽圣上。”錢淵坦然道:“胡汝貞數次以重禮賄賂汪直。”
隆慶帝對錢淵的坦誠有點意外,不禁啞然道:“倒是有給事中彈劾胡汝貞厚賄汪直……”
“實是迫不得已。”錢淵苦笑道:“徐海此僚屢攻東南,新軍尚未編練,衛所兵不堪用,胡汝貞唯恐汪直、徐海合流……當時汪直駐扎倭國,麾下兵丁數萬,民眾近十萬,一旦與徐海聯手,東南將有不忍言之事。”
“所以胡汝貞搜尋鄉人,使其渡重洋厚賄汪直,并許諾開海禁通商……之后數年,汪直不僅沒有侵襲東南沿海,甚至與徐海開戰年許,雙方均受損頗多。”
“胡汝貞這才騰出手編練新軍,俞大猷、戚繼光、戚繼美、盧斌、劉顯、侯繼高、張元勛諸將陸續成軍,這才有了底氣。”
“胡汝貞的確有些韜略。”隆慶帝點頭贊許,“遠交近攻,各個擊破,先秦以此而一統六國。”
“陛下圣明。”錢淵隨意恭維了一句,“胡汝貞其人,有建功立業之心,亦有建功立業之能,籌措錢糧,打制軍械,編練新軍,又有膽略,東南敗倭,其實為首功。”
“金山總督實是無稽之談,臣當年在東南與總督府來往頗多,深知胡汝貞起居并無豪奢之處,甚至總督府賬目缺額甚多,拆了東墻補西墻……”
“浙直總督府幕僚鄭若曾就在京中,陛下可親詢之。”
隆慶帝狐疑問:“邊塞數十萬大軍,如今一年軍餉不過兩百萬兩白銀,而胡汝貞在東南,兵不過十萬,卻每年耗費軍餉過兩百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