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徐階想得越多,偏的就越遠……他能容忍胡宗憲活下來,但很難容忍胡宗憲繼續在位,甚至因軍功入朝。
曾任浙直總督、閩贛總督,加兵部尚書銜,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旦入朝,搶個尚書綽綽有余,正巧兵部尚書王邦瑞年邁……這樣的人物投入隨園,不僅是徐階,高拱都不愿意看到這一幕。
所以,現在大殿中吵得亂七八糟,實際上胡宗憲已然脫險,正在吵的是……胡宗憲究竟有罪無罪?
呃,這個……錢淵就不大關心了。
他更關心的是,這是隨園這股政治勢力第一次正式的公開的亮相,不能輸。
自從一年前嘉靖帝病重,徐渭不能輪值西苑,隨侍帝側……雖然在隨園依舊是二號人物,但話語權,或者說在外間的分量越來越輕了。
雖然黃懋官、潘晟出了面,對面有郭樸、趙貞吉,但徐渭站在最前方,嘴皮子上下翻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攀附嚴黨?”
“絕無此事!”徐渭大發厥詞,“胡汝貞任浙直總督乃先帝欽點,與嚴分宜何干?”
“厚賄嚴東樓,誰有真憑實據,爾等言官不過風聞奏事罷了!”
這等話連隆慶帝都聽不下去了,連賄賂嚴世蕃都不認了,好嘛,徐渭都想刨了根。
胡應嘉、王本固等人對視一眼,都出奇憤怒,你徐渭斗嘴現在是不講基本法了?
當年胡宗憲賄賂嚴世蕃……朝中誰不知道?!
要知道彈劾胡宗憲奏章中的罪名有很多,但其中最關鍵的一條是攀附嚴嵩,厚賄嚴東樓。
只有敲死胡宗憲賄賂嚴世蕃,才能敲死胡宗憲貪污軍餉,才能確鑿胡宗憲金山總督、用度奢靡的罪名。
準備了這么久,顯然不會讓徐渭就這么混過去。
王本固冷笑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冊子,“若無攀附嚴黨,胡宗憲何以每三月重禮厚賄嚴東樓?”
王本固拿出的冊子顯然是胡宗憲賄賂嚴世蕃的賬本禮單……但雖然清算嚴黨,但嚴嵩嚴世蕃都死了,嚴府并沒有被抄家,這賬本是從哪兒來的?
今日這等場合,想來王本固也沒膽子拿假的上來說事……大殿內一時寂靜下來,王本固高聲念了幾行,遞給趙貞吉、郭樸等人傳看。
議論聲漸漸響起,戶部右侍郎趙貞吉看模樣義憤填膺,須發盡張,“僅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白銀四千兩,并各式古畫、古書、文玩珍品各十五件!”
上面的隆慶帝雖然知道,胡宗憲想坐穩浙直總督,就不得不攀附嚴嵩,厚賄嚴東樓,但聽到這句話,也忍不住皺眉頭。
王本固身后的胡應嘉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心里吐槽,自從張居正之事后,徐華亭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了,這事兒自己一丁點兒都不知道。
呃,其實徐階也不知道,他微微偏頭,眼角余光掃了眼錢淵,他相信,這點小麻煩很難起到什么效果。
郭樸接過看了幾眼,然后是一旁的李春芳、林庭機,一路傳了下去。
“粗粗一算,一年僅白銀就過萬兩。”李春芳搖頭道:“東南戰事,耗銀甚多,還能擠出如許多銀兩?”
趙貞吉眼睛一亮,“嘉靖三十六年十一月,東南早已于鎮海設市通商……”
“住口!”
一聲輕喝打斷了趙貞吉的話,戶部尚書方鈍橫眉豎目,“鎮海稅銀賬冊,自嘉靖三十六年八月起至今,老夫親查,絕無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