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身登皇榜,觀政兩年外放知縣,連續六年丁憂守孝,起復后陸續巡按鹽務、地方、軍務,借東南倭事一躍而起,陸續出任浙直總督、閩贛總督,胡宗憲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毅力和堅韌。
但胡宗憲也是人,他出任的官職中,最高的掛兵部尚書銜,一下子被一擼到底,致仕歸鄉,江西名士紛紛離去,臨近徽州,也不禁心有惆悵,面帶愁容。
已是十一月了,徽州府交通不利,往來多是依靠水路,但已然入冬,不僅江面,就是山路上也頗多人******干的漢子,馱著貨物的騾馬,時不時還有響亮的號子在山路上響起,依山而建的村落里,大樹下幾個貨郎正在叫賣,七八個童子躲在大人的身后好奇的張望著緩緩而來的胡宗憲。
胡宗憲手捋長須,苦笑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汝貞兄何以如此沮喪?”陪著胡宗憲一同返鄉的王寅道:“分宜、東樓一去,嚴黨土崩瓦解,唯汝貞兄得朝中有識之士勝贊,他日必有復起之時。”
“有識之士?”胡宗憲不禁笑了,“此番能全身而退,還要謝過亮卿。”
王寅連連擺手,“在下不過跑腿而已,都是展才出謀劃策。”
胡宗憲沉默片刻后嘆道:“當年屢屢起隙,不意龍泉會出手相援。”
“錢龍泉其人,雖思慮如淵,心機深沉,但畢竟年輕,有赤子之心。”王寅輕聲道:“當年尚在鎮海,就曾言,東南擊倭,績溪實為首功,必青史留名。”
胡宗憲聽了這話,先是一陣好笑……有赤子之心?
在他看來,錢淵的援手很大程度在于和徐階的對峙,在于對東南沿海開海禁通商的重視。
但轉念一想,胡宗憲不得不承認,王寅說的有道理,若無赤子之心,當年一個無職翰林如何會甘冒奇險,力挽狂瀾?
要知道當年錢淵一個庶吉士轉入都察院,連連立下大功,對其本人的仕途卻是沒有太多助益的。
“隨園……隨園……”
聽到胡宗憲喃喃自語,王寅保持著沉默,如果胡宗憲想起復,投入隨園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問題的關鍵是錢淵會怎么想。
而錢淵怎么想的關鍵在于胡宗憲會怎么想。
王寅畢竟親自跑了趟京城,回程時候錢淵的表態,以及讓他帶的話……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胡宗憲剛剛被彈劾的時候,言官們還沒開始喊打喊殺……一直到錢淵囑咐胡宗憲以靜制動之后,言官們看胡宗憲厚著臉皮不肯求去,這才喊打喊殺。
應該是錢淵刻意為之……王寅暗暗思索,他也難以確定錢淵到底有什么打算,更難以確定,錢淵有沒有將胡宗憲納入隨園的打算。
拋去有建功立業的能力和企圖,胡宗憲也保持著一個官僚的基本思維模式……如果隨園這條路不行,徐階那條路肯定是死路,李默八成也走不通,那能不能試一試高拱呢?
腦海中還在不停盤算,胡汝貞在王寅的提醒下停下腳步,訝然的看著七八個身著儒衫的人影出現在龍川村口。
曾經有過齷齪,但也曾經朝昔相伴,曾經有過怨恨,但也曾經有過感激……
看著鄭若曾、茅坤、沈明臣、何心隱等人緩步而來,胡宗憲鼻頭微酸,眼角隱有淚花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