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問過養愚,不可移位,看來是要客死異鄉。”唐順之淡淡道:“吾兒何時能至?”
“昨日午后送信去了南京,如若順利,五日之內理應能到。”
唐順之的兒子唐鶴征如今正在北京國子監。
屋內沉默下來,唐順之仰著頭呆呆的看著屋頂,好久之后突然問:“剛峰,展才何許人?”
海瑞思索片刻,“擊倭有功,通商有功,但亦有瑕疵,招撫汪直恐留后患,東南遍地言商事,文人墨客亦如此。”
“招撫汪直,不得已而為之,否則至今倭患難息。”唐順之突然猛烈的咳嗽了一陣兒,才接著說:“通商……朝中無銀,如何治理黃泛,若有天災,如何賑災,俺答南下,軍餉何來?”
頓了頓,喘了口氣,唐順之輕聲道:“開朝近兩百載,土地兼并如此,通商實是一條路。”
看海瑞眉宇間的執拗,唐順之嘆了口氣,“吳成器,嘉靖三十五年丁憂歸鄉,后受胡汝貞之邀奪情起復,長水鎮、桐鄉、上虞數次大捷,其人均有戰功。”
海瑞知道這個人,雖然少時習儒,但并沒有功名,以軍功入仕,夸功東南,和錢淵淵源不淺,但也是胡汝貞的鄉黨。
“后錢展才于鎮海設市通商,起意舉薦吳成器出任寧波推官……一晃四年了,也該歸鄉守孝了……”
唐順之轉頭看向海瑞,“漢之汲黯、宋之包拯,剛峰若有此向,老夫不再多說。”
海瑞鄭重的作揖行禮,“請荊川公指點。”
“展才信中曾言,剛峰可傲霜雪而不可任棟梁。”唐順之搖頭道:“但在老夫看來,剛峰非迂腐之輩。”
海瑞瞇著眼回憶那個青年,這個評價太過尖酸刻薄,倒是和那人的口吻很是符合。
屋內沉默了一會兒后,唐順之揮手道:“一府推官,主掌刑名,但寧波推官,首要剛強。”
“以武力稱雄的海商,廣有人脈的世家,族內有顯貴的高門,與國同休的勛貴……”
“若無剛強秉性,難當此職。”
久久凝視海瑞,唐順之輕聲道:“需借剛峰之剛強一用。”
海瑞沉默片刻后,再次作揖,“不惜此身。”
唐順之對海瑞的欣賞是具有特殊性的,他曾經仔細點評過海瑞出仕后的一系列讓同僚瞠目結舌的舉動。
天下人皆知,公生明廉生威,但天下只有海剛峰一個人能做到。
海瑞的人緣……好吧,他壓根就沒人緣,按理來說,早就該滾蛋了,但至今依舊不倒,上司敬畏,同僚敬畏,下屬敬畏……
海瑞如若能出任寧波推官,剛強的秉性,清廉的作風、對律法的嚴格執行等等必能發揮作用。
最重要的是,唐順之隱隱感覺得到,錢淵雖然對海瑞不屑,但對其也有著一份敬畏。
和錢淵相處已經將近八年了,唐順之很清楚那是個什么人,在錢淵心目中,能得其相敬的人,寥寥無幾。
又喝了一碗苦澀的藥汁,唐順之沉沉睡去,入眠前最后一個念頭是,你錢展才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事有不協,海剛峰能力挽狂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