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稍踟躕一下,低聲道:“孟子又有云:‘今也制民之產,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他說:“恐為他人所聽又來尋釁。”
而后他曼聲說道:“至漢代,太史公改‘則’為‘而’并列入《史記》,在《管晏列傳》中有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入流水之原,令順民心。’其意則更有次序,是為衣食豐足方得教化萬民,萬民教化才得禮儀之邦,若忍饑挨餓則必不能使四維張,唯有使民豐年衣食無憂,災年無性命之虞才能推廣制度和禮儀。”
李寇不由贊嘆:“真是了不起的看法。”
他心中想這不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物質存在決定意識”的原理嗎?
兩人說著話,來到大堂里只見張小乙坐著正吃茶。
李寇看一眼便明白昨晚他喝茶為什么被人家側目了。
人家的茶哪怕只是在客棧里也是要沖泡出花兒來。
掌柜的親提一銅壺,銅壺有長嘴把一股雪白的浪花般水柱沖入茶杯,張小乙看著掌柜的手腕靈活,那茶杯里又浮現出一團蒼龍回溯出海騰空的樣子,口中贊道:“你這一手足以比得上瓦舍里的茶博士了。”
掌柜的面色矜持微微笑道:“不敢當張都頭贊譽——小人也只會這一招。”
張小乙吃半盞茶方見李寇與朱文出來,他也并無不耐煩,笑吟吟起身拱手道:“原來是兩位壯士,昨日待慢了。”
他從衣袖中摸出兩張飛鈔要還回來。
李寇道:“若無都頭照料必不至于如此便利,都頭大雪天里跑個來回,都是為我們的事情,些許小心意,聊表感謝,哪天張都頭不值班,還請賞臉酒店一敘,我等更有謝儀,還請張都頭莫怪晚了些。”
這話可不是他能說出來的,他問朱文客套話怎么講,朱文翻譯成白話叫他記住的這些話。
張小乙再三推辭道:“莫不是讓大伙兒笑話俺張小乙貪錢么?”
李寇道:“他人哪一個這般辛苦照料過我們?”
張小乙心中歡喜,笑道:“少君是個機敏的人——吃酒不急,俺奉經略府小楊虞侯之命,來傳經略相公均令于二位,”他擺手笑道,“都是私下里的交情,不必鄭重,”他卻肅然道,“奉經略相公均令,取歸鄉人李寇,取秦州流民朱文,于本日晌午過后在經略使司衙門聽講,是為鐵鞭寺一事,要與朝請郎、‘御拳館天字號館’大拳師周侗、渭州兵馬監管諸人對質,莫可差了時辰,此令。”
李寇見掌柜的與一伙伙計幫閑也只是微微弓著身,最多面上恭敬在一旁聽著,心下奇怪:“莫非這時代一方諸侯下令平民也不必跪拜?”
他看過最多的便是辮子戲,往往某某配角“有命令”則滿地撅著一堆屁股。
宋朝?
似乎招降之時宋將那廝屁股也撅的很高!
李寇聽了均令回頭問神色鄭重的朱文:“要去見經略使可有什么禮儀?”
他又不是制杖,初來乍到便梗著脖子喊“誰讓我跪我滅了誰”。
生存是第一位的,先求存再想辦法讓別人見了他跪。
到了手握天下時一紙命令廢了這讓人不舒坦的禮儀,那時才是酣暢淋漓。
朱文道:“到了在廊下等著,到叫時去見了,長揖見過堂上諸公便是,我們又不要什么文書狀子。”
原來見了經略使這等大人物也只是長揖就可以。
李寇心下嘆道:“古裝劇那幫腦子用磚頭砌的可真是,真是一群王八蛋!”
縱然祖宗之國是有缺陷的,但總也是延續我們這樣一個民族到三千年后還能與世界最強的國家和民族一個桌上打牌的。
這樣的祖先該批判的須批判,但不能把祖先的筋骨全都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