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馬姑娘使人辦幾件禮當,讓李寇換上干凈衣服,又讓根生跟著,一路往張泰家去。
張泰正讀書,臨窗而坐,持一本書,斜倚著看得正高興,見李寇至,遂臨窗而問道:“李大郎,可‘學而時習乎’?”
他雖然姿態瀟灑,語氣卻很嚴厲。
周三郎隔三差五都有書信帶回來,張泰知道李寇在潘原有所作為。
但他是先生,他還要看李寇學習的態度。
李寇恭敬插手躬身答道:“學不可以已。”
一問一答,略顯些底蘊。
張泰問“學而時習乎”,自然是《論語》中的“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妙用,是質問語氣;李寇以《荀子》里的“學不可以已”,既表達了自己學習的態度,也回答了“學而時習之”的近期的表現,可謂相得益彰有那意思。
張泰面上笑容復出現了,點頭道:“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李寇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至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想了想又道,“不知而不慍,學之,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溫故知新,可以矣!”
這又是一段考察,張泰以圣人“學”的四種境界考察,也是問李寇,經過這段時間,你認為自己屬于那種學習的人?
李寇先以《荀子·勸學篇》中的小流駑馬自比,但以“江海”為目標,答以“不舍”,又說自己“不知道(事情的本質)而不生氣,回過頭學習,一邊學一邊思考,通過溫習前代圣賢言論,達到明智的目的”,這就是他學習的方式和自我的認知。
張泰笑容爽朗,招手道:“可以矣,可以矣——可為弟子矣。好,李大郎,老夫讓你讀《論語》,你竟自學《荀子》,這很好。”
李寇道:“張師教導不敢或忘,不敢說手不釋卷,畢竟駑馬小流,于是多用些工夫,好歹沒有辜負張師教導,慚愧。”
門里一跳,張娘子甩簾走了出來,指著李寇笑著說:“李大郎小小年紀,說話恁的老氣橫秋,我問你,‘胡為乎泥中’知則知矣,這詩詞歌賦,問答應酬,你可與潘原一些學究先生切磋過了么?少年人可莫那么暮氣沉沉。”
“胡為乎泥中”,南朝劉慶義《世說新語》之《文學》典故,說的是東漢大儒鄭玄家兩個侍女拌嘴的故事,一侍女惹怒鄭玄,故跪在泥中,另一個侍女問:“胡為乎泥中?”則答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一前一后皆援引《詩經》,后來變有了“泥中之對”這一掉書袋的典故。
張娘子以此取笑李寇掉書袋,倒也很合適。
只是調皮了些,又問逢迎往來之事則顯得有些刻薄了。
若被旁人聽到只怕要恥笑李寇冒充讀書之人竟與文人攀起交情。
當然,這里頭也有問李寇什么時候打算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之類的文人常備技能的意思。
張泰也不訓斥,哈哈一笑放下書本,他知道今日又有好吃的了。
李寇溫和道:“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為善學。”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下面又要說,‘我乃小流,駑馬,射、御、學尚且沒有掌握領會,彈什么風花雪月,詩詞春秋’,”張娘子翻個白眼悻悻然說道,“都是你有理,行了吧?”回頭又與張泰撒嬌道,“爹爹,你可莫在教他甚么孔夫子,荀夫子,你教他列子,下次再見面,我看他能‘飄飄乎御風而行’乎?”
李寇搖頭道:“列子我便不知道了,這一月以來,《論語》倒是讀了一些,《荀子》也只讀過《勸學》,若張師再問,我怕不知道的。”
他是打心里不打算花時間去學那么多技能。
有沒有天賦不說,他要的是平天下,讀書既是為了明理,也是為了躋身北宋士大夫階層,他又不要做甚么李后主,學那么多文采風流作甚?
李寇給自己的定義就是功利的讀書人,他讀書是有目的的。
至于甚么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略懂一些便可。
要他去深造那是萬萬不能。
人貴有自知之明,李寇自忖沒有那么多工夫也沒有那么高的天賦作一個既要當平天下的又有什么不世之作傳揚與后代。
他一個是很功利的現實的人。
能應付好科舉,便十分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