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得知鴿子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一直是父親養育著她。本來父女倆過得挺像一回事兒,哪知一天晚上她那一直敬愛的父親像只發了瘋的野獸一般怒不可遏,把家里的東西全砸了個遍。鴿子想要阻止這一切,但對方反而侵犯了她。那廝撕碎了她的衣服,壓住她瘦小的身體,任憑鴿子怎樣的尖叫和呻吟,暴行隨著丑惡一起埋下惡魔的種子。那之后鴿子的精神就異常了,她不再接近任何人,唯一念叨的就是口中的“媽媽”、“媽媽”,每當有人告訴她“你媽媽已經死了”,鴿子就發了瘋似地到處跑,跑到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躲起來,蜷縮著身子不停地發抖。
終于有一天她跑到了這里,便再也出不去了。
鴿子最大的毛病是健忘,動不動就忘掉一些東西,明明是個喜歡亂逛的人,卻總是在中途迷路,我每次偷偷帶她來天臺看星星時都要確保她能安全回去,否則我會被護士長罵。我總是特意地問鴿子說:“吶,你是誰?”
她依舊傻乎乎地搖頭,笑道:“不知道,我,我是誰來著?”
鴿子還喜歡叫我哥哥,即使我們年齡相差不大。隨著我和鴿子接觸的時間越來越長,護士們看見這一幕就會疑惑不解:為什么這個平時喜歡打人的“瘋子”會和這么天真的女孩待在一塊兒,那個女孩不怕他嗎?難道……
沒錯,我正是要達到這一目的,證明自己的病已經好了,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放我出去了吧。
但是我錯了,即使我多次有意識地想要證明自己,那個主治醫生總會以各種理由拒絕我的出院,什么病根還沒徹底鏟除、藥還沒徹底斷掉啊、怕有后遺癥需要留院觀察啦等等之類的荒誕東西。我知道,那家伙的眼睛里只有我父親口袋里的那幾張鈔票,他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吸干凈就對了。
我無法忍受這一切。
那一天夜色已深,黑色的倒影映像骷髏一樣刻在欄桿上一動不動。稍有風聲,頭頂的鴉群便“咯吱咯吱”亂叫,等到烏云徹底擋住月亮,天空就完全死寂了。此時我的神色異常不安,身怕自己又睡不著。自從做了很多噩夢以后,我的睡眠越來越差,就算在藥物的維持下,也僅僅只能睡上個一兩個小時,而大部分時間就像現在這樣,干望著黑漆漆的枝頭以尋找本就看不見的昆蟲。
然而就算發現了點什么,隔著著封閉式的窗戶,什么也摸不到,于是便放棄了。我多次想要躺下,又多次起身,聽著隔壁那些笨蛋們的鼾聲,心想做個傻瓜也許真的挺不錯,不會有煩惱,不會有爭端,不會有失眠。
這群笨蛋之所以產生,一部分是先天,大部分是后天形成。像鴿子這樣的不在少數,以前習慣了孤獨,長期牽著鴿子的手,久而久之,覺得陪伴也是不錯的。
鴿子總會像個小女生那樣對我撒嬌,還要我當馬玩騎馬馬的游戲,我曾對她許諾:如果有機會,我定帶著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她笑著刮了下我的鼻子:“騙我是紅鼻子的小丑!”
我抱起她,對著燦爛的天空,大喊:“騙你是超級無敵大笨蛋!”
然而,我只能強行地當一回超級無敵大笨蛋了,不,請容許我加一個狡詐的紅鼻子笨蛋。
那一天我的父母親自將我接送回家,一回家父親就立馬抱住了我,深情地說道:“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
我在心里同樣深情地說道:“鴿子,哥對不起你。”
父親又對我說:“兒子,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你,我和你媽也一定站在你這邊!”
我這樣對父親說:“爸,只要你和媽都相信我,我一定恢復給你們看!”
其實真正想對鴿子說:“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哥就帶你看外面的世界!”
我們父子倆冰釋前嫌,再一次把酒言歡,重新踏上了偉大的求醫之路。只是我和鴿子,再也見不著了,我們將在不同的土地下面望同一片星空。我釋放了,但還有螻蟻從我腳下穿過,順著它的蹤跡可以找到它們的洞穴,你可以隨便往那里吐一口唾沫,它們便困死在洞門口,掙扎、迷亂。
我想起那段在瘋人院待過的日子,正如這螻蟻一樣,在漆黑的巢穴里不停地打轉,轉來轉去都只是個不會飛的東西,哼,傻瓜們就應該永遠在地下茍且,看在你是一條命的份上愿上帝保佑你。那一刻我竟笑了,從那些家伙身上我居然找到了一些值得驕傲的東西。多么可悲的自己啊!
不過,還有更可悲的,以至于我根本來不及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