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湖啊,我看了半輩子,它也看了我半輩子,六七歲那會兒,就跟著村里些差不多大的小孩,在那湖邊抓螃蟹,那螃蟹啊,可真不少……有時候啊,一個石頭下面,你一翻開,下面就藏著好幾只螃蟹,捉了螃蟹拿回家,我娘啊,就給我蒸著吃,那味道可鮮著勒……”
老漁夫說著,臉上露出些笑容,擠出些褶子,緊接著,笑容又褪去,
“……再往后,我就開始到了湖面,跟著我爹在湖面上,打漁,我就看著這湖啊,一點點變小……它也看著我,一點點長大。
現在啊,我老了,它好像也老了,老得身體都縮了,再也養不活那么多人了……”
說著話,老漁夫重新沉默下來,
看了眼老漁夫,廉歌也沒多說什么,轉過目光,透過堂屋門,望向遠處,
堂屋里,愈加顯得安靜,唯有山風不時穿過堂屋門,在堂屋里縈繞著,
……
屋外,遠處山那頭的夕陽已經被山遮擋,唯有晚霞,依舊輝映在西面。
近處,一戶戶人家寥寥炊煙升起,一盞盞亮起的燈火下,一家家人忙活著晚飯,
“……我還小得那會兒,我跟著我爹出船,每次回來的時候,不論早晚,我老娘在家,就總是會把燭火給點亮。
我娘說啊,這樣我們回來的時候,一進村子就能看到家……我爹也跟我講,遠遠看著屋里亮著燈,心里就踏實了,因為啊,家啊,離著已經不遠了。
小的那會兒我想,就是不用那燈亮著,我也能遠遠得看到家……后來慢慢就懂了,這燈亮著啊,家里就有人在等著,那湖上的風浪啊,好像也被這光擋在外邊了。”
老漁夫坐在凳子上,看了眼遠處,又轉過頭看了眼堂屋里亮起的燈火,
“……以前,這湖上起浪的時候,我和我爹夜里回家,我娘啊,總是就站在那院子里,候著,等我和我爹拖著身子回到家啊,她也不會問,就只是跟我們講,說熱水已經燒好了,讓我們先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
后來啊,我娶了媳婦,我出船的時候,我媳婦兒她啊,也總是候著。”
說著話,老漁夫停頓了下,
“……再后來啊,我爹就生了病,走得前一天,我蹲在他床前,他張著嘴,跟我講,想讓我帶著他,再去湖里,再去船上一趟……
你說,他是放不下那湖面,那船,還是從那湖上,回家路上看到的,家里亮著的燈……”
老漁夫看著堂屋外,說著,
廉歌看著那村子里,亮起的一盞盞燈火,只是靜靜聽著,什么也沒說,
“……那時候,我娘早就已經去了。開始的時候,我想著,把我爹給葬在山那邊,能讓他繼續看著那湖。
后來,我還是把他葬在了山這面,和我娘葬在一起,雖說看不到山那頭的湖,但能看到,這邊,家里的燈火……”
老漁夫出聲說著,話語聲隨著灌入堂屋的山風,回蕩著,又隨著山風,朝著遠處飄散。
……
“……老頭子,鍋里我給你燒了點熱水,你看你自己兌點水洗洗吧,換身干衣裳,總要舒服些。”
老太太從后院走出,朝著老漁夫喊了聲,
“誒,成。”
老漁夫應了聲,笑呵呵地站起了身,
“那小伙子,你先坐會兒,我這離開會兒。”
轉回身,老漁夫對著廉歌說道,
廉歌笑著,點了點頭。
老漁夫轉過身,便挪著步子,朝著后院走了去。
……
堂屋里,愈加顯得安靜。
收回目光,廉歌透過堂屋門,看著近處一戶戶亮著燈火的人家,
西面的晚霞已經消散,被夜幕所取代,村子里,一戶戶人家的炊煙漸漸散去,接替著的,是隨著陣陣清風,帶來的瑣碎話語聲,
一家家吃著飯,說著的些家長里短,田間地頭的事,
村道上,還能看到些村里人,端著飯碗,一邊吃著飯,一邊同鄰里聊著。
“吱吱,吱吱吱……”
肩上小白鼠也立著前肢,轉動著腦袋,
“是啊,挺安靜的。”廉歌看著,微微笑著,應了聲。
村子里,不時傳來的瑣碎話語聲,反而平添了幾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