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宋時即便商品經濟發達一些,卻不可能應對天時,冬季少菜,而姜豉是一種用以姜料為主要配料的肉凍,驅寒入味,自然是冬日間少有的‘時鮮’,更是下酒的上品,昔日在東京,是個當官的便都吃過此物,時間長了,便就著一個五代時的典故,含沙射影一般起了個姜侍郎的別號。
而張浚見到這二人也是高興,便直接掩了門,卻連招呼都不打便坐到桌前,先伸手捏了一塊肉凍,吃完后方才興奮出言:“不料今日也有姜豉,真是難得!”
那二人相對一眼,然后一起坐到跟前,年紀較小的那個‘明仲’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壺酒來,主動幫忙布置碗筷,然后為二人斟酒。
三人坐定,卻是年輕一些的明仲正色開了口:“德遠兄不知道,自那日內侍去遠處集鎮中采購,遇到一桶姜豉回來,這潁州、陳州便有了傳言,說是官家最愛吃姜豉,故今日陳州知州趙元顯來此覲見,便專門帶來好幾桶,許多人都分到了!只因為元鎮兄那里人口多,小弟便將自己那份一并給了元鎮兄家中的嫂夫人,然后一起來德遠兄這里蹭肉吃了。”
聞得此言,張浚連連搖頭失笑:“且不說這些,只說官家這真是無妄之名,倒頗有當年拗相公喜歡吃鹿肉的風范了。”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也都搖頭發笑。
話說,當日禁中內侍出去采買,好巧不巧遇到一處游商,便買了一桶姜豉回來,結果呢?官家當晚只留給了潘賢妃一碗,其余半桶給了御前信重軍官,半桶分給了朝中重臣,自己一口沒吃……地方狹小,一時就人盡皆知,結果傳到外面還是官家喜歡吃姜豉。
“官家是圣天子!”笑完之后,復又一飲而盡,張浚卻是正色起來一聲嘆氣。“古之明君都未必能如此。”
“誰說不是呢?”年長之人也跟著感嘆。“這便是地道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更難得是患難之中傾其所有……可恨還有人不知足。”
張浚心中微動,卻捻了一塊凍肉入口,又自飲了一杯方才抬起頭來,然后以手指向了中殿方向,聊作詢問:“趙兄是說那位?”
“還能有誰?”那趙兄,也就是趙鼎趙元鎮了,聞言再度搖頭冷笑。“身為人臣,殊無人臣之禮,想當日官家自己都不用,這姜豉第一個便送給了他,結果他知道后反而去訓斥官家私自出行在,前往市集,導致什么百姓驚擾?明明官家怕驚擾百姓,根本就沒入市集。甚至連楊、劉這兩個官家身前的愛將都挨了訓斥,楊沂中更是被降了一級階官……據說,當日與他住得近的幾位,如呂相公、宇文學士等人,連忙將這姜豉分給了下屬,唯恐惹了麻煩,結果等他回去,反而與他兒子吃的舒坦。”
張浚聞言也是搖頭,卻緩緩相對:“無妨,這些都是小事……而且,官家落井之后,此番信重李相公之意,人盡皆知,不然也不至于萬事都讓李相公坐在中殿處置了。”
“我懂。”趙鼎也正色相對。“大局也確實需他持重。但且看著吧,待三五月,南陽安定,轉入洛陽,他若還是如此孩視陛下,我必然要當面狠狠彈劾于他。”
張浚連連頷首,儼然心中還是認同對方的看法。
而旁邊那年輕人,也就是胡寅胡明仲了,卻根本不在意這些話題,倒完酒后,自斟自飲自用,已經偷吃了小半盆凍肉了。
話說,趙鼎今年四十三歲,大張浚十二歲,更大身側胡寅胡明仲十三歲,且一個山西人,一個四川人,一個福建人,所謂資歷不同、年齡不同、官位不同、籍貫不同,原本乃是八竿子找不著的人,若是在往日東京城內,想要一起喝酒都得是朝廷大宴會才行。
然而,世事難料,這三人如今竟是生死之交……真的是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