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景衡怔在當場,旋即尷尬起來:“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話怎么說來著?”趙玖繼續言道。“朕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一人?”
“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出自《論語.堯曰篇》。”許景衡出于一個儒學大師的本能,對趙官家做出了更正提醒,卻又迅速醒悟,雖然這位官家拒絕經筵許久了,但眼下絕不是講課的時候,非只如此,這位官家忽然來了這么一句,未免讓人提心吊膽。“不過意思是一樣的,躬便是自身的意思,官家不必在意……而且剛剛所論不過是如何駁斥劉逆,以正視聽,哪里就牽扯到天子罪過?”
“沒鬧笑話就好。”趙玖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倒是讓殿中最前方這些跟了這位官家少則半載多則兩年的大員們心中莫名惶恐起來。“不過,朕正是在說劉逆之事……人家發了檄文,我們批駁來批駁去,有什么意思?”
“臣正是此意。”后面有人明顯沒有意識到氣氛不對,忍不住插了句嘴。“對付劉逆,正該用大兵會殲,明正典刑,方能以正視聽,區區言語到底有何用?”
“非是此意。”趙玖微微抬高音量,語氣卻依舊平靜。“朕以為,既然劉豫發了檄文,說朕當日種種過失,朕何妨下罪己詔主動澄清,以正視聽?”
呂頤浩不在,又是幾乎時隔多年第一次東京城內的‘常朝’,人數眾多,大家表現欲也挺強,所以秩序不免一時失控起來。
喧嘩聲中,有人匆匆下跪請罪,有人惶恐失色,有人急忙駁斥……便是許景衡也一時懵住,他立在那里,非常懷疑趙官家還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在跟自己置氣,要用這種事情給這里的官員難堪。
畢竟,罪己詔這種東西,幾乎是一個皇帝的最低政治姿態,如何就能因為對方發檄文來罵,便下罪己詔?
真要是那樣,豈不是不打自招?
甚至不打自招這種說法也不對,因為這位官家明明剛剛抵御了金軍入侵,然后還于舊都,也沒理由下罪己詔吧?
若是這個天子下了罪己詔,那這些文武百官又該如何自處?真要說責任,劉豫一個正經進士、大宋文臣精英做了逆賊,當了兒皇帝,他們這些讀書人又該如何?
但很快,許景衡也好,呂好問、汪伯彥也成,都即刻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那就是不管這位官家是不是在開玩笑和置氣,可如果不做阻攔,那對恐怕真就能讓小林學士給整出一份罪己詔出來!甚至還可以通過他自己的渠道,直接發到軍中各處……那可就是真要學包龍圖,‘不如回家賣蓮藕’了!
“肅靜!”
惶急之中,許景衡陡然回頭,然后嚴厲呵斥了出來。“殿中侍御史何在?立即記錄失態之輩!楊沂中、劉晏何在?速速引御前班直整肅!”
殿中陡然喧嘩,又陡然寂靜。
“官家。”
而在這片寂靜之中,呂好問帶頭,引其余二位宰執正式大拜行禮,嚴肅以對。“此番劉逆言語荒悖,不值一哂;其偽齊國度,不僅是金人所立子國,更不過區區七州之地,還有李成、孔彥舟之輩分割占據,形制可笑……何至于為此下罪己詔?”
你們也知道不值一哂嗎?也知道形制可笑嗎?
趙玖心中無力,卻面上不顯:“不用說了,朕意已決!”
“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