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廝出得門來,卻居然先去尋在東京城孤單一人的御營副都統曲端,眼見著曲端當面應許,并騎著那匹如今已經聞名東亞的鐵象出來,二人一前一后,這才往‘自家極親切的長輩’汪叔詹那里而去。
汪叔詹家里是歙州大戶。
東京局勢穩定后,一面是北地逃亡官員和出身貧苦官員一窮二白,一面是南方,尤其是淮河以南出身的豪門官員財富未曾少過兩分……而身為官家身前紅人,最近又做到殿中侍御史如此清貴職務的萬俟卨又是萬萬不肯隨意貪污的,那想要蹭吃蹭喝,享受一下生活,便不免常常往此處而來。
倒是曲端……此人中了進士及第后,少見在殿上出言惹事,倒是被許多人誤以為他改了性子,又得了圣寵,所以常常被刻意拉攏過,唯獨這廝離了官家身前,依舊平素嘴臭,死性不改,倒顯得讓人為難。
譬如汪叔詹這里,其實早早被他當面指桑罵桑過幾次,說什么汪叔詹一意謀私,只把做官當做官,又說人家兒子汪若海,只把一個當日靖康中《請立趙氏子孫書》為晉身根本,素無其他成績,而便是那個什么書,說不得也只是時候偷學人家秦檜、馬伸、張叔夜做的偽書云云……
幾次三番之后,便是汪叔詹這種人也不敢來招惹此人了。
而大過年的,這萬俟元忠今日居然又把這位能文能武的曲大專門喚過去,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果然,入得門來,汪氏父子也好,還有此番專門被邀請來的汪氏姻親對家,大宗正趙士?父子,見到萬俟卨都挺高興,待見到曲大,卻又紛紛色變,偏偏這兩家都是要臉的,也不好大過年的趕人,便只能硬著頭皮開宴。
汪府上諸人,也就是基本上算寄居岳丈家的胡閎休算是保持了鎮定……這是因為曲端最多說他紙上談兵,沒那么誅心。
眾人坐定,大宗正與汪老爺子一左一右端坐在上,萬俟卨、曲端居其左,趙不凡、汪若海、胡閎休三個異性姻親兄弟居其右,正下方無人……乃是標準的親近家宴,但氣氛卻格外詭異。
不過,幸虧有萬俟卨,這位殿中侍御史言語隨意,左右逢源,先是舉杯賀朝廷勝,再祝了在座兩位長輩壽,又論了一番往后局面,說了說幾個小輩將來前途,到底是讓酒宴氣氛漸漸起來。
而酒過三巡,也救了三五次場后,萬俟元忠忽然將今日小朝會上的事情小問題大約說了一遍,引得趙、汪這些身份貴重卻沒資格參與的老政治家們一時側耳傾聽。
“官家難啊!”
萬俟卨一語既罷,便自己先定了基調。“今日之論,若是傳出去,不知道的人怕是會說,官家一力只說好話,卻半點用都無,還是落到讓其他人補虧空。但你我豈能不知,官家清苦如斯,延福宮半點多余錢糧都未轉入,各地貢物也都罷免,便是兩位貴妃體面,也居然全靠家中幫襯……若論補虧空,官家已經先自己赤貧著去補了。”
聞得此言,趙汪胡等人尚未來得及感嘆,那邊曲端便又蹙起眉來:“元忠兄,你為官家不平我能懂,但殿上之論焉能拿到這里來說?這些人須有幾個有資格參與軍國重事的?若事情傳出去,因為交子鬧出風波來,豈不是你我的罪過?”
幾個年輕人且不提,趙皇叔和汪叔詹這對德高望重的親家卻是一時滿臉通紅,偏偏又實在是不好駁斥。
“曲大,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別人畏懼曲端,萬俟卨如何會懼,他當即板起臉來再行駁斥。“此處須有趙皇叔在此,這是國家元勛,宗室重臣,本該知曉始末,而如汪叔父這種道德楷模,便是知道了也會國家著想,怎么會私下傳播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說不得有人知道要發交子,趁機放貸囤錢,為富不仁呢?”曲端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