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伯彥、許景衡登時語塞,不少人干脆落淚,但很快,眾人便將目光越過了資歷極淺的陳規,對準了另一位相公,正是早已經事實上建立起了相當威望的首相呂好問。
呂好問雙目通紅,緩緩向前,就在宜佑門前的臺階上朝趙玖拱手向前:“官家!仗是要打的,但你一人系天下之安危,而此時咱們又不比當日明道宮中那般落魄,已經有了一些兵馬和根基,何妨將關西戰事交給宇文相公與韓世忠?無論如何,官家本人卻不該再去冒險的……”
“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親自出征。”趙玖搖頭不止。“朕不去前線,如何能勝?”
這話轉的有些突兀,呂好問還以為對方會引用曲端上次提出的理由呢,但他還是本能駁斥:“官家不能跟唐太宗相比吧?古往今來,唐太宗只有一人。”
而此言一出,呂好問自己便覺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對。
“這一次其實沒那么兇險,金人雖說出其不意,但畢竟是逆天時而為,若能盡量依靠陜北地形拖他一陣,等到暑熱,我軍養精蓄銳已足,再行出擊,便可如泰山壓卵了。”趙玖繼續辯解,可聽起來反而顯得有些大言不慚。
“官家不是泰……”呂好問幾乎是脫口而出。
但一言未盡,這位當朝首相終于意識到官家和他之間的對話哪里不對了……這位官家在刻意用《馮道傳》中一段對話來誘導他。
而《馮道傳》,正是那本趙官家贈送他的《新五代史》中折了角的那一頁所在。
而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呂好問愈發無奈苦笑:“官家是自比周世宗呢?還是把臣當成了馮道?”
非止是呂好問,今日能在聽到消息后涌到延福宮的大臣,哪個不是飽學之士,便是最年輕的虞允文也是進士及第,所以眾人紛紛醒悟……官家和首相根本就是在學《新五代史》中周世宗柴榮與契丹決戰前和馮道的言語。
其中,趙官家學的是周世宗柴榮,也是誘導者,而呂好問儼然被當成了馮道。
不過,想明白以后,眾人臉色更差。
畢竟,雖說周世宗贏了那一戰,定下了后周基業,但故事中的這兩個人下場可都不是很很吉利……馮道名聲極差不說,正是這一戰后直接死掉,而柴榮的結果就更不必多說了。
回到眼前,趙玖見到呂好問醒悟,也是一聲嘆氣,卻又直接向前兩步下了兩層臺階,并以手握住了呂好問之手,這才懇切相對:“呂相公,朕是把你當成了馮道,但卻是把自己當成了后晉高祖石敬瑭……”
眾人陡然一滯,一時摸不著頭腦,而呂好問卻是身形微微一晃,直接恍惚起來。
但很快,熟知典故的其余大臣也紛紛醒悟,繼而驚恐或驚疑起來,但驚恐與驚疑之中,居然也有人本能驚喜。
且說,馮道出仕了十個皇帝,其中自然包括后晉高祖石敬瑭,而石敬瑭與馮道之間最著名的典故,便是石敬瑭死前托孤的事情了……石敬瑭此人雖然是著名的兒皇帝,但也可能是對馮道最為敬重信任的一個皇帝,他活著的時候,把政務全數托付給馮道,臨死了還把自己尚在襁褓中幼子抱給了馮道,以作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