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本中也不再言語,直接隨趙玖往外走去,而無數太學生、東京士人大約都曾在太學問政中與官家見過面,其中官員更是不用說,所以一時間呼啦啦全部起來,紛紛如浪潮一般拱手行禮問候,只有那殿前臺階上的李侗一時驚惶,大約是得了下方太學生的提醒才趕緊從臺階上下來行禮。
“免禮。”趙玖心下覺得無趣,只是抬手對所有人示意。“明日宣德樓前,卿等莫忘了去湊個熱鬧……”
官家有口諭,更有無數衣服里罩著軟甲的御前班直匆匆涌上,大部分人當然直接止步,口稱得旨,不過張浚和幾名一起看熱鬧的官員,倒是一起跟了上來。
一群人來到五岳觀門外,御前班直團團圍住,然后自有人去牽馬,而此時,卻有追出來的官員小心提醒:“官家,龜山先生乃是天下名儒,更是國家重臣離任,又年近八旬,此時既然相逢于觀中,總該見一見的吧?”
趙玖一時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
跟出來的眾臣各自凜然——這大概是趙官家第一次在某種半公開場合直接表達對某個學說的不滿,而這足已掀起風浪了。
果然,根本就是下一瞬間的時候,跟出來的官員之一,國子監祭酒陳公輔直接拱手進言:“陛下,程學妖言惑眾,臣請禁程學!”
趙玖愕然相對……他一時沒忍住提前公開表露了態度,當然知道會引來更多的投機者,但沒想到來這么快,尤其是陳公輔這個人,一直給他的印象很好,不像是那種當場投機之輩。
“不瞞官家。”陳公輔見狀失笑。“當日李公相(李綱)為政時,臣便一氣之下上書求禁過洛學,卻不知官家還記不記得?”
趙玖此時才意識到,之前嘲諷道學‘束手空談性理’的也是此人,卻是即刻醒悟,便就在這道觀門前笑問:“彼時是何說法?”
“彼時臣就看龜山先生不順眼了。”一身家常居服的陳公輔絲毫不懼身側幾名道學出身臣子的怒目,依舊笑對。“官家剛登基那會,他一面力主抗金,另一面卻上疏請除去茶鹽兩法……臣實在是不知道國家傾覆之下、必須要練兵的時候,為何還要免稅?故此,即便是臣曾靖康中上書,請求速速把王舒王的祀位去掉,趕緊把程學門下的舊黨等人安置上去,被視為道學先生,但還是沒忍住,復又上書彈劾了龜山先生。”
趙玖愈發失笑。
而一旁幾名道學臣子卻是心生惶恐,趕緊拱手相對:“官家!黨錮之禍不可再生!”
也有人咬牙切齒:“官家,這陳公輔反復無常,不可輕信。”
趙玖笑完,不去理會這些人,卻只朝陳公輔相對:“陳卿以為呢?”
“臣以為確實不可真的禁了。”陳公輔也繼續笑對不停。“淵圣改弦易轍,盡用舊黨,而官家又攔住了舊黨推倒新黨之舉,君臣相忍為國,新舊罷斗的局面好不容易形成,確實不該輕易毀棄的,而臣也不可能真就這身衣服空手于道觀前來做彈劾之舉……”
言至此處,陳公輔忽然正色起來:“官家,臣想說的是,一則,這朝廷正經經學還是得趕緊定下來的,不然下面沒法做事;二則,想要定下來經學,就得正經辨經,不然不足以服眾;三則,學問一途大的是,既有程學漸漸興起,也有呂相公弄起來原學,還有其他各家各派,更有許多人志不在此,真要辨經,什么派系都不懼的,但官家須先站出來,告訴大家朝廷想要什么經,又不想要什么經,那自然就有什么經、沒什么經……”
趙玖心下恍然。
且說,陳公輔的意思已經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他其實代表了一大批的實干型官僚,這批人認可經學這種指導思想的必須性,但卻更追求效率和實績,所以根本不在意什么經學內容,只是追求‘立下官方學說’這件事情本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