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父子俱皆尷尬。
而片刻之后,呂好問一顆棋子落盤,方才苦笑:“老臣非是此意,只是今日畢竟是年節,官家不必在兩位太后身前盡孝嗎?還有兩位貴妃……”
“白日已經擺了家宴,下午又叫人去延福宮演了新戲,孫長老三打白骨精……也算是盡孝了。”趙玖看著棋盤,一邊拈子一邊微微展眉道。“至于兩位貴妃,如今這般月份,強要折騰,早產了可就麻煩了,不如她們與家人自樂。再說了,年節慰問國家老臣,難道就不算是正事嗎?”
呂好問只是苦笑,趙玖也沒太在意……二人都知道,這是在為剛剛的尷尬進行化解,所謂強行轉移話題而已。
隔了一會,隨著趙官家與呂首席你來我往各自落了幾子,呂本中又去后院門前與等候在那里的自家幾個弟弟吩咐廚房事宜,待回來繼續與楊沂中并列而立,這邊君臣之間的話題卻是終于轉到了一些正經事情上。
“完顏兀術此番隔河與活女那般戲碼,卻不知是何等意思?區區一個起了野心之叛逆,兵不過兩萬,完顏兀術卻居然遲遲不肯下重手?”呂好問稍顯正色。“莫非真要將延安贈與西夏不成?”
“咱們習慣了自家那套東西,自然不能理解女真人的想法。”趙官家坦然應聲,卻似乎答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女真人的立國根基在哪里?還不是東西兩路二十個萬戶!與這二十個萬戶相比,什么地盤、人口不是說不重要,但就眼下來說,卻只是那二十個萬戶的附屬品罷了……”
言至此處,趙官家稍微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解釋道:“咱們這里,國是國,家是家,軍隊是國家所有。而從那邊而言,一則國與家不分,完顏氏內部分割,然后獨攬大權;二則倒有些國家為軍隊所有,萬事跟著軍權走的情勢了……當然了,女真人里面也有懂道理的,也知道這般不對,也想改,也在改,只是之前二十年全靠著軍隊鯨吞萬里,哪里是說改便能改的?故此,延安這事,只要拿捏住這一條,也就是軍與國同重,又或者干脆軍比國重,女真人許多奇怪舉止便能一目了然了。”
“如此這般的話,倒有些說的通了。”
呂好問若有所思,繼而有些恍然。“想來完顏兀術此次離開燕京巡視河東,從公心而言,首在將活女那兩萬兵收回國家統轄,這是當頭第一要務;而于私心來講,說不得也有替他自己經略西路軍,擴充軍中影響的意思……至于延安與不與西夏人,要不要留存,跟別的無關,只跟他與活女之間的結果有些關礙?”
“差不多吧。”趙玖輕松以對。“其實不光是延安的事情,還有金人之前種種舉止。只要想明白女真人是有些國為軍有,最起碼**并重的話,那許多看起來奇怪的事情也能通順起來。不說靖康了,堯山戰后,金軍相當于同時潰了東西兩路四個萬戶,于是在他們中大多數人看來,再渡河浪戰無異于自損根基,而既然大軍不好再渡河,那京東也好、陜北也罷,就都只是無用之物,拿來議和也變得順理成章,交予西夏當誘餌也顯得無謂。反過來說,若不能損其軍勢,只以進退形勢與人心道德來斷定女真人的決策思路,卻無異于人與獸言,自取其辱……當然了,這話越往后越不好說。”
呂好問搖頭不止,不知道是不同意還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但不管如何了。”趙玖正色而言。“不管其人是否會與活女糾結下去,也不管是否要將延安轉手,朕都不在乎,也不愿放棄此番機會……呂相公若是想勸此事,就不必多提。”
呂好問愈發搖頭不止,卻又問了另外一個異常奇怪的問題:“敢問官家,為何獨獨對岳飛這般信重?”
趙玖抬頭瞥了眼對方,又回頭看了眼身側立著的楊沂中與呂本中,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給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回答:“自然是因為出身經歷。”
呂好問一子再落,脫口而出:“經歷好說,可出身,可是指他河北籍貫,對金人戰心不改?”
“當然有這個意思,但也不止如此。”趙玖望著身前棋盤緩緩做答。“河北流亡的人多了去了,酈瓊也是,但朕為何獨重岳飛?還不是他那個佃農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