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立即醒悟,趙官家這不光是要替張相公接下這份奏疏……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他還半公開的給四位宰執做了長遠的政治承諾。
而另一些人,如仁保忠,卻是本能想到,那位好大名頭的李公相,才五十來歲,怕是此生再不能復相了。非只如此,這一波下來,既然觸怒了趙官家,雖不至于像黨項那里直接殺掉,但按照漢人規矩,直接攆到海南卻是一定的了。
果然,下一刻,趙官家重新背起雙手之時,忽然提高了音量:“李伯紀不光是彈劾了張相公一番,也不光是訓斥了朕……彈劾張相公,張相公已經作出解釋還請辭了,只是朕不許而已;訓斥朕呢,朕臉皮厚,就不回他了;只是他還說了,他弄不懂朝廷是為了北伐而去鎮壓南方、羞辱二圣,還是為了鎮壓南方、羞辱二圣而打起北伐的旗號,你們都是朝廷重臣,也都參與了本月初一大朝會的公議,都怎么看?”
趙鼎早就在等自己的出場程序呢,此時聞言,卻是在所有人矚目之下,毫不猶豫上前一步,與張浚并列,然后朝官家拱手以對:“臣以為李相公這是詭辯!沒必要讓天子與宰執為了這么一句話做解釋!”
“臣也以為如此。”
“臣贊同趙相公言語。”劉汲、陳規緊隨其后。
“臣也以為李相公此言可笑。”王彥醒悟過來,隨即跟上,卻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說到底,李相公此論根本不在于可辯不可辯,只要國家一心一意準備北伐,其論不攻自破。”
王彥之后,折彥質、范宗尹、楊沂中、呂本中、劉晏、仁保忠等人趕緊拱手表態。一時間,只有內侍省大押班藍珪束手立在趙官家側后,并未動彈。
而肩膀、無翅幞頭全被打濕的趙官家聞言,也是嗤笑一聲:“說得好,就是這個道理,只要步子邁開,這些言語便只如今日耳邊雨絲一般不值一提……朕就借著這個機會,將擴軍一事正式定下,就按照昨日的那個最新方案好了……調整來,調整去,總是差不離的……直接發表出去!旨意、都省樞密院的公文,還有邸報,一起發表出去,當做給李公相的回應!”
趙鼎、張浚帶頭,帶領在場宰執與官員當場應下,而王彥雖然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敢說話。
隨即,細雨依舊,眾人卻是在諸位宰執的帶領下散去,而趙官家在杏岡上復又立了一陣子,然后忽然捏了那份奏疏,便裝輕身,只帶四五名近臣和一隊班直,出延福宮,轉入西城,乃是在中午之前到了呂本中家……或者說是到了呂好問呂公相家中。
呂好問聞得官家前來,倒是從容不迫迎入,而君臣相見,只在平日下棋的走廊上擺下幾案,就勢盤腿坐下,隨即趙玖自將那奏疏交予呂好問,并將今日之事給呂好問敘述了一番。
“官家處置極為妥當。”走廊上,隔著幾案盤腿坐在趙官家對面的呂好問看完奏疏,聽完說明,直接將奏疏恭敬擺到案上,這才一聲輕嘆。“想想前幾年,臣為公相時,官家凡事總是讓我等相忍為國,今日其實還是相忍為國……但要臣說,今日相忍,怕是要比往年更辛苦,因為彼時是不得不忍,而今日卻是可以不忍……正是因為可以不忍,這才艱難。”
旁邊廊中,幾名近臣,從呂本中到仁保忠再到楊沂中,還有范宗尹、劉晏,幾乎人人醒悟過來——官家這應該是來問呂相公如何處置李相公的,而呂相公明顯是要勸官家放過李公相。
相忍為國嘛,雖然可以不忍,但還是要忍。
不過,就在下一刻,趙官家卻當場失笑:“呂相公以為朕是來問該如何處置李相公的嗎?”
“官家不是此意嗎?”呂好問好奇相詢。
至于其余人,雖然沒說出口,卻也都在心中這般問了一遍。
“朕既然決定以邁開步子來回應李公相,就已經是準備輕輕放下他了。”趙玖搖頭感慨。“畢竟是朕登基后第一個相公,第一個公相,更是靖康以來的國家主戰旗幟……他對天下,對國家,對朕,都有大功,朕是不會讓他沒有好結果的!再說了,他也不是改弦易轍之輩,當然朝廷皆欲降,他那般主張自然是主戰派,今日朕欲從速北伐,他還是那般主張,自然就成了緩進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