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三人沉默以對,因為希尹這幾問幾乎問到他們心坎里去了。
“你們不懂,凡事是要講傳統的,就好像你們宋人做事也要說個祖宗家法與往來成例一般。”希尹見狀愈發感慨不及,并回頭望了一眼正在雨水中冒煙的黑漆漆松林,然后才再度看向了帳中三人之首的秦檜。“秦相公,平地松林是契丹人的祖宗之地,多有契丹軼事典故在此處發生,你博學多才,可知道契丹人開國之主耶律阿保機皇后述律平在附近做過的一件事情嗎?”
秦會之勉力而笑:“希尹相公說笑了,便是知道,可眼下下官心中已亂,卻又如何知道相公是在說哪件事?”
“是斷手陪葬那件事。”希尹點頭以對,緩緩而言。“當日遼太祖阿保機身死,皇后述律平秉權,嫌棄長子耶律倍暗弱,想廢長立幼,但長子畢竟是長子,天然得人心,多少有些羽翼豐滿姿態,于是述律平趁著將阿保機下葬的機會,把支持長子的一系中樞文武大臣全都聚集起來,說他們全都是阿保機的心腹大臣,合該去給阿保機殉葬……所謂喚一人上來,殺一人。”
秦檜三人一動不動,已然麻木。
“而其中,輪到一名漢臣時,他終于拿話截住了述律平,反問述律平身為阿保機最親近之人,為何不親身去殉葬?于是述律平就在阿保機棺材上將自己一只手剁下,然后塞入自己丈夫棺內,說是以手代人……此舉之后,這漢臣也好,剩下人也罷,只能任由這契丹皇后將自己一派盡數弄死在太祖靈前。”
希尹講述完畢,依然立在帳門處,卻是稍微停頓了一會,望著外面漸大的雨勢發了一會呆。
過了一陣子,這位可能是女真人中學問最大的權力核心成員方才回頭繼續感慨言道:
“三位,我今日說這些,便是想告訴三位,北面這里自古以來都是這般的,不動手便罷,一旦動手最低也是這個局面……而魏王今日設下這個套,如果像南方那個趙官家一般只攆走個七八十人、改個地名的話,怕是立即就要威望喪盡,然后反撲者如云了。”
三人面面相覷,面色鐵青之余卻是再不能沉默。
最后,還是秦檜帶著,俯首相對:“多謝相公指點。”
“指點什么?”希尹立在那里,臉色也不好看。“這種事情難道是值得夸耀的嗎?你們以為我不羨慕南面趙官家攆走一群人,改個地名就能肅清朝野嗎?若非是覺得荒唐,我為何一心一意要改漢制?而且,魏王此舉真的沒有讓那些人驚懼,將來招致對他不利的后患嗎?今日早上你秦相公對國主與魏王的勸諫,難道沒有道理嗎?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罷了!”
秦檜等人愈發深深俯首,不敢抬頭。
“此間我只是來告訴你們,為何從韓學士到烏林答尚書,還有我,早上全都不攔著魏王。”完顏希尹終于一聲長嘆。“也是要告訴你們,魏王和國主為何不聽你勸諫罷了……然后望你們往后要珍惜魏王不計個人開拓出的局面,用心做事!”
秦檜三人只是俯首行禮……這時候他們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
“罷了。”完顏希尹見狀,終于搖頭。“國主有旨意,讓你們學著南面把一些架構搬弄出來……你們整飭出來交給洪承旨,洪承旨再來找我……總之,今日事情已經過去,且安心做事吧!”
言罷,希尹不顧身后雨水越來越大,直接轉身離去。
而秦檜三人怔怔坐回,然后依然只是再三面面相覷。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著帳外雨聲,卻是洪涯率先苦笑出來:“說起來荒唐,明明想要改掉這些事情,卻得先做這些事情;明明是某人親手再三做下這等事情,卻反而是最厭惡這等事情的人不得已為之……秦相公,哪邊比哪邊容易啊?”
秦檜張口欲言,卻也只能喟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