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道,胡寅作為工部尚書,在朝堂缺乏財政大興土木的狀態下,老早被趙玖當做了不管尚書,然后實際上成為北伐籌備工作的總負責人與總聯系人。
所有的結余錢糧,都是直接給工部的,軍械產能的擴大、分配,倉儲的修建、投入,道路的整修、連結,部隊與民夫動員計劃的安排與調整,幾乎都是他負責對接和安排。
如果說去年這時候還好,那時候根本沒錢,胡寅也根本沒什么工作,真出了這種事情,真就換人也無妨……陳規、劉汲、林景默,都可以去做。
但等到眼下,隨著朝廷近乎竭澤而漁換來的財政富裕,很多工作都已經展開,這個時候讓胡寅走開,難道只是胡寅一個人的問題嗎?
初夏時節,天氣其實并沒有炎熱的過分,趙玖在石亭那里一直枯坐到暮色降臨方才起身……其實,一開始他便下定了決心,胡明仲一時進退其實無謂,便是自己被指桑罵槐也無所謂,這么多年了,又不是沒有隱忍過?但問題在于,他絕不允許此事動搖和影響北伐大局,處心積慮也好,意外也罷,都不允許。
唯獨,趙玖也心知肚明,這種事情著實難辦,因為胡寅將會直面整個社會的壓力,怕只怕性格倔強如他,也未必能撐得住這種銷骨爍金。
“辛苦正甫,將此物交給胡明仲,然后再告訴他……”
趙玖起身后,直接將那份告狀文書遞給了身側不知何時出現的楊沂中,但話說到一半,卻又有些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以至于半晌之后,只能哂笑。“只將此物交給胡明仲,他自己會明白的。”
楊沂中微微頓首,上前接過這文書,看都不看,便直接折疊收起,然后趨步后退,繼而轉身大闊步出去了——胡寅身為工部尚書,早早在北面景苑處得了一個宅子,胡安國父子,乃至于后來趕過來的胡安國妻妾,也都一起住在彼處。
此時離開宮中回家,正好順路。
就這樣,不說趙玖心思,只說楊沂中抵達胡府,胡寅果然也是剛剛從南邊公房那里回來沒多久,二人見禮,讓到堂上,然后并無多余客套言語,楊沂中便將那份文書遞上:
“官家讓下官將此物轉交胡尚書。”
胡寅在燈下接過來,就在手中打開,微微一掃,便徹底醒悟,卻面色絲毫不變,只是沉吟不語。
隔了一會,眼見著對方無話,楊沂中便也起身相對:“官家口諭已行,下官告退。”
直到此時,胡明仲方才抬頭,卻又認真相詢:“敢問楊統制,官家可有其他言語付我?”
“只說將此物交給胡尚書,尚書自會明白。”楊沂中拱手以對。
胡寅點了點頭,也站起身來,卻又將文書雙手奉上,直接遞了過去:“替我轉告官家,就說臣已經知道此事了。”
楊沂中怔了一怔,但還是將文書接來,口中稱是,然后帶著滿肚子疑惑,不顧天色已晚,重新折入宮中交還文書。
且不提楊正甫如何再與趙官家交接,只說胡明仲交還了文書,情知自己可能要遭遇到人生最大的一場挫折,但還是沒有任何情緒外露,他先回到書房,稍微寫了幾封簡單書信,著人送出,便去從容用飯,期間也未與自己養父、義弟提及。
用完餐后,更是直接回到書房,繼續處置起自己從公房帶回的那些公文。
翌日,也沒有絲毫異樣,而是從容去了宣德樓對面的公房處置公務。
然而,不管趙玖有多大決心,胡寅又有多大覺悟,該來的始終要來……那些事情是遮掩不住的,因為即便是文書給了趙官家,幾名告狀的人也都好好活著呢,何況這種事情既然已經走了彈劾的路子,那些告狀的人也會早早與同鄉、朋友交流訊息,以做輿論后備。
故此,盡管趙官家這一日早早嘗試了從刑部直接切斷此事,卻還是架不住相關言語與彈劾內容在官場與太學之間漸漸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