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九年九月十八,距離趙官家再出東京城不過十八日,這日傍晚,東平府陽谷縣吾山大營內,趙官家高坐首位,呂頤浩與王彥二人分文武左右而坐,下方無數文臣武將、近侍甲士羅列,卻只是人人嚴肅以待,滿堂沉默無聲。
所有人都在等岳飛的消息。
而岳飛也沒有讓這些人多等,大約便是日落時分,這位御營前軍都統便直接入堂,拱手匯報。
“如此說來,居然是真的了?”聽到一半,呂頤浩便忍不住上起身前詢問。
“不能說是真的,”岳飛瞇著眼睛,還是保持了嚴謹姿態。“只是說金國三太子、晉王完顏訛里朵的死訊已經傳遍了對岸,自大名府至聊城,鄉野、市集,人盡皆知,且都說是馬上發了急癰,折騰了兩三日死在了清河。”
“你是說訛里朵尚有可能是詐死?”呂頤浩追問不及。
“荒謬。”王彥忽然起身出言呵斥。“萬里大國的執政大王之一,前線大帥,焉能詐死?有何必要?根本就是得不償失。”
“不錯。”岳飛絲毫不惱,反而坦然應聲。“下官也以為雖然一時不好直言真偽,但此人確無詐死必要。何況,于大局而言,眼下情勢,即便是詐死也與真死無二了。”
王彥一時怔住,原本要轉身對趙官家說些什么的呂頤浩也猛地回頭相顧岳飛,繼而若有所思。
而等到這位呂相公將目光從岳飛身上抽回,與趙官家相對時,后者卻明顯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
且說,在場之人,相信不止是趙玖、呂頤浩、王彥、岳飛這四人,大部分人其實都已經相信了那個聊城知縣兒子的言語……這不僅僅是因為女真那些開國大將、名王這些年根本就是不停的死,更重要的一點是,正如王彥所說,訛里朵身份特殊,他是大金國執政三王之一,是眼下的金軍前線臨時總指揮,這種人物為了一點圖謀就詐死是很可笑的,是得不償失的!
這是國戰!
是幾十萬對幾十萬,牽扯幾千里戰線的國戰,女真人得瘋成什么樣子才會讓自家執政大王公開詐死?
它怎么不舉國公開詐降呢?
而岳飛的意思卻又更進一步,他干脆挑明,這種人即便是詐死,那也是公開詐死,而詐死的訊息也會造成嚴重的政治、軍事動蕩,然后給宋軍以可乘良機。
岳鵬舉在暗示……或者說是在明示趙官家,不要耽誤戰機!
故此,趙玖花了好幾個呼吸才讓心情平穩下來,然后目光從堂中三名真正有話語權的大員身上一一掃過。
“陛下。”
呂頤浩見到這般,毫不遲疑,直接拱手以對。“太祖昔日取天下,精兵不過十萬,前二十年,雖有女真驟起,立萬戶二十,橫行無忌,以至成靖康之禍,可建炎后,官家勵精圖治,亦養御營大軍三十萬矣……仗三十萬兵,何事不能為?況且,御營諸將,韓世忠、李彥仙、岳飛、王彥、張俊、張榮、吳玠、曲端、王德、酈瓊、李寶,自上月起,皆連番上書求戰。如今又逢北方名王遭天誅,所謂兵精糧足,人有戰心,而當此天賜良機,不取反得悔禍。愿官家睿斷早定,決策北向,莫做遲疑。”
這便是宰執出面,公開提出正式北伐了,但趙玖依然一聲不吭,復又看向了王彥。
王彥心中明悟,立即起身到呂頤浩身后,拱手做答:“官家,御營、樞密院、武學早有預案種種,此時進軍自然也有備案。何況,究其根本,黃河枯水未至、冰期未臨,其實并無軍事大害。便是有,也比不上這個天賜良機。官家……按照規制,那金國三太子、四太子分明是例行左右分掌河東、河北的,如今訛里朵死在清河,咱們說不得跟燕京一般快知道消息,而趁機良機進軍,雖只是一人之死,卻足以讓女真東西戰略失衡!就不要猶豫了!”
“所以,朕還是按照原計劃去陜洛,都督關西諸路出河東,并以御營前軍、右軍出大名府?”趙玖直接將不算秘密的軍事機密說出了口。
“是。”王彥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