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讓官家知道,曲都統挨鞭子的事情臣路上便聽人說了。”
心中百轉,不耽誤吳大直接接上了趙官家的話。“但依著臣下看,其實人人皆有自己的難處和想法,曲都統是被下面架著不說,又何嘗沒有順水推舟試探一下的意思?但這又何妨呢?誰人沒自己的小心思?誰又敢說自己大公無私?”
趙玖微微一怔。
“譬如韓郡王,他算是到了本朝武人極致,此時再爭功,不過是求自家功位第一的位置能保住罷了,說不得還有自己打舒坦了為上,所以有河中府奮力一躍,卻真不在乎下屬如何。”吳玠仿佛沒有看到趙官家那怪異的目光,直接侃侃而談。“但如李節度,他之前鐵嶺關爭功,一則是在陜州八年辛苦,確實憋屈,二則,卻因為其部多少都是陜洛人士,而且軍伍駁雜,未免有為下屬正名之意……至于,馬總管,馬總管看似不爭,也也沒法爭,但那是因為他想爭的不是自家功業,全在自己部屬此戰后能有幾分能得結果,所以不爭是為下屬在爭。”
言至此處,吳玠看到趙官家沒有制止的意思,于是便繼續說個不停:“不過,便是這三位,還有曲都統,雖都有爭功正名之心,可遇到官家,卻都能聞過而止,收斂心思,轉而令行禁止,便是有些私心又何妨呢?”
“吳卿。”趙玖終于失笑。“你是想繞著法的安慰朕,說朕和他們四人一樣,雖然也是臨陣患得患失,稍有焦慮疑心,可卻未嘗有失措之舉,那便是有些心思,又有何妨……對也不對?”
“陛下明鑒。”吳玠起身俯首相對,而此時,他身前湯碗已經沒有熱氣了。
“承吳卿好意了。”趙玖搖頭不止,笑意不減。“不過吳卿,朕跟他們真不一樣……”
吳玠心中怎么想的不知道,但面上卻是當即肅然:“臣曉得官家難處,比我等這些臣僚要麻煩千萬倍……天下大局,南北西東,方方面面,俱在官家思慮之中,而臣等只要顧得眼前便可,哪里是一回事?”
“后勤消耗太快了。”趙玖愈發搖頭。“甲胄和例行軍需倒充足,但糧草、車馬、衣料這些東西,朝廷其實大略是照著三十萬戰兵五十萬民夫一年的消耗來準備的,可偏偏變數太多……民夫消耗比想象中來的太多,而且河北那邊忽然就多了十幾萬流民,然后岳鵬舉忽然就要在大名府立幾十里的大寨,這些全都要流水一般的后勤……河東這邊也是,除了原定的數額外,人多了不過幾萬,身前身后的消耗卻成倍增長,還有馬擴的兵馬也比想象中來的多,再加上你此番過來,身后還有黨項人,還有契丹人、蒙古人的援軍,也都得是咱們拿錢糧來,就這還不知道能不能攔得住他們趁勢劫掠地方……真的太難了,朕也是真的憂心忡忡。”
暫時不統計開戰以來消耗減員,只說御營戰兵三十萬,河北九萬,河東二十一萬,現在還要算上契丹援軍一萬五、西蒙古援軍兩萬。民夫初時五十萬,現在按照趙官家說法,怕是不下六七十萬。除此之外,還有五六萬消耗比民夫大,比戰兵少的黨項輔兵……吳玠不用去算,心里大概也能知道,趙官家的說法怕是沒有半點夸大。
畢竟,誰都沒試過這種規模的戰事籌備……之前五路伐夏算一回,但那一次,就是打一半后勤崩了,這事吳大其實挺熟。
一念至此,吳玠也徹底嚴肅起來:“敢問官家,如此說來,糧草到底還有多少支撐?”
“具體有多少朕也一時不能報個準數,但之前消耗,比原來預計的多了五成,你們御營后軍和北面援軍一動,便是幾乎加倍。”趙玖給了個很恐怖,也很直觀的結果。
“也就是說,原來一年,現在估計只是半年多一點。”吳玠心中稍微一算,幾乎脫口而出。“已經開戰快三個月了……明年寒食節之前,一定要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