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嘈雜聲中,滿臉是水的完顏兀術終于從望樓上爬了下來,然后對著望樓下盤腿坐在泥水中的拔離速欲言又止。
很顯然,兀術已經從前線大將那里得知了前方戰況,有心做些什么,卻又心知肚明,實際上他什么都做不了。
同樣的道理,拔離速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也沒有應聲……有些話,沒必要當眾說出來。
不過,這不代表這位金國元帥無事可做,其人抬頭望天觀察了一陣雨勢,然后直接從腰后掏出一柄匕首來,居然就在雨落不止的泥地上翻掘起了泥土。
兀術幾乎是瞬間會意,忍不住上前兩步去看:“如何?”
“兩寸深的泥濘,三寸深的濕軟,再下面就有干土了。”拔離速收起匕首,扭頭平靜做答。“而若是接下來跟上午雨勢一般無二,那等到傍晚前,怕是要有四五寸的稀軟,草地上存水利害,可能會更深些,但只要沒成泥淖,反而不容易垮……不過,依著眼下情勢,應該早就積水攢了不少泥淖才對。”
“那會耽誤咱們騎兵出擊嗎?”兀術稍顯急躁。
拔離速搖了搖頭,一度讓兀術放松下來,但很快,這位大金國元帥的一連串不緊不慢的話語便又讓魏王殿下繼續陷入到了某種無力的煩躁感中:
“魏王,這根本不是雨勢的事情,莫說眼下這般,便是更大的雨,更爛的泥地,更急的河水,軍中也有不少人曾經歷過,無外乎是馬速慢一些,滑倒滑傷多一些罷了……白山黑水間,冬日冰雪間出兵,咱們難道沒有過?可今日的問題在于,兵太多了,而且戰場已經失控,誰也不知道這么多狀況疊加,會有什么結果。怕只怕到時候最后兩萬五千騎沖出去,只來得及一個軍令,便直接各自為戰,根本沖不起第二輪。”
兀術長嘆了口氣,然后忽然轉身,從營中木棚下牽出一匹馬來,太師奴等親衛見狀,不敢怠慢,也紛紛仿效而為。
“魏王這時去前線有什么用?”拔離速見狀直接起身,卻只是面色如常坐回到了沒有雨水的木棚中。“便是激勵人心也不是現在該去的……等馬五和斡論出兵再去也不遲。”
“俺不是要去逞威風,也不是要奪奔睹的指揮權,俺是實在坐不住,要去高地上親眼看看戰況!”兀術一面翻身上馬一面脫口而對。
“那就不要帶旗幟。”拔離速也是無奈。
“曉得。”兀術脫口而對。
“去了以后就不要回這邊了,去左邊活女寨中。”拔離速繼續平靜言道。
兀術終于一怔,卻重重頷首——他知道拔離速什么意思,完顏活女跟戰場上的很多宋軍大將都有殺父之仇,而且跟這位元帥之間素來有過節,換言之,活女很可能會不聽指揮提前出戰,這將很可能會對戰事產生一種毀滅性的結果。
點頭之后,兀術一聲不吭,直接打馬出營往高地而去,而不過是片刻之后,便已經從安全通暢的高地后方直接抵達高地。
不過,雨水之中,兀術并沒有去驚動那些指揮官,只是在親衛的簇擁下駐馬于高地某處高坡之上,然后在這片被踐踏到有些泥濘的坡地上四下張望,稍作觀察。
但是,這一番觀察并沒有讓這位大金執政親王稍微釋然或者放松下來,因為此時整個戰場雖然依舊混亂,但卻已經稍微顯現出了一點戰局走勢的端倪——毫無疑問,是宋軍在持續推進。
當然,這同樣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要知道,兀術固然驚訝于阿里部的全線崩潰,同時對仆散背魯部的崩潰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這種驚訝和理解都是微觀的、針對性的心理活動……居然是阿里先死了?仆散背魯不是素來穩重嗎?實際上,從宏觀上來說,這場戰斗開始之前,兀術就和很多宿將、軍中幕僚有了共識。那就是今日這一戰肯定要損失慘重的,肯定是兵力、士氣占優的宋軍在戰斗中占據相當優勢的,自己一方肯定會有名將喪身、成建制喪師這種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