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也是國家重臣。”林景默平靜以對。“身兼兩權,就更該居安思危,早一些為官家和朝廷做思量,以免將來再出亂子。”
“能出什么亂子?”張浚還是有些不解。“白馬紹興之事,東南武林之會,不都妥當過去了嗎?官家威信在此。”
“此一時彼一時也。”林景默依然從容。“張相公……當年我等隨官家自八公山溯淮西行,當時我便想,當此之時,真亂世也,以后行事切不可拘于凡俗規矩,見到什么離奇非常之事也不該動搖。今日聞獲鹿大勝,我同樣也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這天下果然要太平了……敢問相公,亂世與平世,可以相提并論嗎?之前那般行事,往后還能繼續嗎?”
“那該如何呢?”張浚沉默以對,同時也不免有些不安。
亂世之態,他張德遠可以憑借著趙官家心腹這個身份,成為官家在朝堂與都城內的代言人,順從官家心意來參與軍事日常,以至于從容與趙鼎分庭抗禮,可亂世將定呢?
“這么多年了,相公怎么還是這般糊涂?”林景默終于再度失笑。“官家連楊劉二位都要一力抬舉起來,難道是不念舊情、故作高深的那種天子嗎?何去何從,何妨坦誠一問?”
說著,這位戶部尚書直接起身拱手,儼然是告辭歸家了。
張浚也恍然而笑,并起身拱手:“不錯,今日多勞林尚書提醒了……我明日便在秘閣中推呂侍郎(呂祉)北向勞軍,順便請他替我給官家上一道‘密札’。”
林景默微微頷首,直接告辭離去。
而張德遠也并未遠送,他回到后院一處二層小閣樓,微微看得東京城中那依然明顯的滿城燈火,稍微癡了一陣,這才轉回室內,鋪開筆墨,然后隔著紙張按住桌案,準備寫這篇密札。
“官家。”
就在張浚轉回書房,提筆來寫密札的時候,幾乎是同一時間,真定城內,一處寬敞院中,燈火之下,宴席之間,也有一人忽然按住身前幾案,卻又陡然起身。“臣有話要說!”
春風搖動暮色,見得此人起身,周圍在場的十多名‘王爺’無不色變,繼而肅然起來。
無他,這人正是今日宴會主賓,自后方趕來的工部尚書胡寅胡明仲……其人威名在外,尤其糾纏軍中極深,親王也好、郡王也罷,還是什么其他近臣,真沒幾個不怵他的。
唯獨與秦王韓世忠并列主席側位的樞密院副使呂頤浩,依然好整以暇,不以為意。
“朕若說讓明仲有話明日再講,怕是明仲也不會聽的。”至于趙官家,其人在怔了一下,但還是搖了搖頭,并在席中笑對。“說吧……朕有準備。”
“謝過陛下。”胡寅肅然以對,然后出列拱手。“當先一事,官家此番封賞,難道沒有濫爵之嫌嗎?”
座中一時尷尬無聲,其中雖有人明顯有了些酒意,一度準備起身駁斥,但也被韓世忠等幾位親王給冷冷瞪住。
半晌,還是趙玖輕笑以對:“明仲想多了,河山興復,舊恥可雪,國家酬功,幾個王爵算什么?”
胡寅當即搖頭:“好讓官家知道,自古功臣難養……今日諸王在此,似乎可以收斂一時,但將來居此功日久,必生驕慢之心,真到了生成禍患那一日,官家遲早還要下手親自拔除的,到時候反而有損君臣之恩遇。”
“說得好。”趙玖居然點頭認可,引得在座諸王一時緊張。“人心難測……想要君臣長久,實在是太難。”
聽到這里,諸王皆有酒醒之意,隨即韓世忠帶頭,紛紛出列。
借著,還是這位秦王帶頭表態:“好教官家知道,官家這般神武,尚書這般警醒,誰敢難測……還請官家與尚書放寬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