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他,這篇‘官家文’的劇情太簡單太直白了。
說的是,某位官家得勝之后,全據天下,四夷賓服,但憂心功臣居功生亂,常做敲打,于是寫文諷喻,結果諷刺到一個在太行上立八字軍的郡王的時候,這名郡王性情剛烈,直接服毒自盡,以證清白。
而郡王舊部又有個姓范的統制官,也是個忠心之人,一怒之下干脆再上太行山,接下來就是什么薛剛反唐的套路了,逼死忠良的老官家前來征伐,大意之下被一箭射死,一命嗚呼,隨即諸子各引元帥、親王爭位,天下分崩,然后范統制一路開掛,趁機保了一位真龍,繼而為那位八字軍統帥郡王索回了名譽。
這文章是在嘲諷什么,趙玖當然心知肚明,但沉默許久后,他還是有些不服氣,所以終究開口:
“明仲為何當日不言?”
“官家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胡寅終于也重新肅然。
“假話如何?”趙玖強表戲謔之態笑對。
“假話便是,臣當日便了然于心,只是想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特意等到這篇戲謔之文寫完再來。”胡寅攏手而立,面不改色。
“真話呢?”
“真話便是,臣當日被官家繞進去了。”胡寅依然平靜。“后來雖然即刻醒悟,卻想到如今大勝之下,海內沸騰,而官家心高氣傲之下,直接再諫,說不得會有什么不好結果,這才借舟刻劍,待官家心緒稍平,奉文以作諷喻。”
“你這等聰明人如何被朕那種輕佻誤國之舉給糊弄掉?”趙玖聽了半晌,方才強壓住情緒笑道,但心中儼然還是覺得胡寅有些欺壓上頭。
“官家……”胡寅同樣面不改色。“臣被官家糊弄,原因頗多……首先一個,便是當日趙相公差點被秦王部屬射死在水溝中,曲端下屬將臣打了幾十鞭,魯王那里也有包庇食菜魔教的過往,這些事情歷歷在目,須做不得假,再加上官家那日言語說到不能再忍之前十年所忍之事,臣便一度以為,官家那些要寫的故事不僅是要毖后,還有懲前之心……換言之,臣一度以為,這些事跡都是真的有所指,且已經發了,官家隱忍下來罷了。”
趙玖微微一怔,到底是承認下來:“懲前之心是有的,但主要是毖后……故事也沒有那么真。”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胡寅也不禁喟然。“若為懲前而敘此文,自然算教,可為毖后而做此文,算是教還是誅?”
趙玖座中挪動了一下身子,以掩飾自己的心中深藏的煩躁之意,當然,他也知道在胡明仲面前自己怎么裝都沒用:“朕以為依著韓良臣的豁達,以及朕與他的君臣之誼不至于此……畢竟只是故事。”
“韓良臣確實不止于此,便是私下發火,想起官家的文章,說不得也不敢再尋仆從。”胡寅點頭認可。“當王彥呢?真能承受?晉王呢?魏王……”
“魏王不是嫌棄駙馬挨得軍棍太多嗎?”趙玖徹底無奈。“朕沒有考慮周全是實話,可魏王那里你不也笑了嗎?”
“那是因為臣自魏王軍中來,知道駙馬天天挨軍棍,所以當場知會,外人聽到那話,又如何知道?”胡寅追問不及。
趙玖一聲不吭,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方才對從容不迫的胡明仲反問:“說到底,不過一句話而已,如何那日便咬定了朕是懲前毖后兼有,今日卻又這般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