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崩潰時,有沒有看清楚完顏婁室的那場沖鋒?
還記不記得韓常?
忘沒忘掉蒲盧渾?
知不知道張永珍與侯丹?
有沒有后悔當日在陰山下的退卻?
曉不曉得完顏斡論想裝小卒逃生,結果在路上被人舉報出來了,獲鹿之戰最后一個萬戶的結果也已經清晰無誤了?
只要他這個官家,或者說他這個勝利者想,完全可以擺上一桌酒席,給對方一個體面,來個溫酒論英雄,好好的裝一裝,也完全可以讓人揪著對方的頭發,論罪數典,刀斧俱下……來個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饑餐胡虜肉。
所謂要俗得俗,要雅得雅,要戲得戲,要剮得剮。
但是,趙玖根本沒有動彈,也沒有去看對方,只是扭頭去看那顯得有些平靜卻又滔滔不絕的‘界河’。
出乎意料,完顏兀術也沒有說話。
這名承擔著自家族裔甚至部落、國家存續重任的金國執政親王,當然也有無數的理由開口,有無數的政治訴求表達,也必然有著無數復雜的情緒……比如畏懼,比如悲涼,比如憤怒,比如哀傷。
但不知道為何,同樣充滿著傾訴欲的兀術同樣沒有說話。
一身白衣,被捆縛著雙手的他只是低著頭,跪在夯土將臺的另一頭,看著膝蓋下的夯土一聲不吭,似乎是在等待著隨時可能出現的宣判。
可這個宣判遲遲未來。
完顏兀術是這日中午送達的,趙玖是一個時辰后折返的,然后兩人就這么一坐一跪,一個扭頭側觀黃河,一個低頭靜待宣判,相互對峙了下去……一直到日暮窮途,夕陽西下,二人都沒有半點動作。
且說,因為分道的緣故,黃河的界河段并沒有那么急促的水流,但北流諸道外加桑干河等在此匯合為一,終究在夕陽下展示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景色。
可隨著時間流逝,即便是這幅景色,也漸漸暗淡下來。
另一邊,胡寅隨呂頤浩北進去了,楊沂中奉命北返往東京籌備一件事情,趙官家身側尚有劉晏、邵成章,以及田師中、張子蓋、成閔諸將。
而這些人立在將臺之側,全程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出言出聲稍作打擾的,但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終于還是不得不去想法子了。
田師中猶豫了一下,小心繞到劉晏與邵成章身后,低聲細語:“劉王、紹大班,是不是可以給官家奉上晚餐了?”
劉晏與邵成章一時醒悟,而后不過片刻,便有些兩份豬肉火燒外加零碎酒菜被邵成章親手奉上。
趙玖果然回過神來。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掃過那把劍和那柄匕首,然后終于扭頭望向了自己正前方的完顏兀術,并說出了這日下午第一句話:
“明正典刑,傳首示眾。”
一言既出,趙官家直接拈起一個豬肉火燒,一邊吃一邊走下去了。
而大約就在這位官家帶著劉晏與邵成章離開夯土將臺半炷香的時間后,成閔忽然在田師中與張子蓋的注視下,翻身躍上將臺。
見此情形,算是有主場優勢的張子蓋本想也翻身上去,卻被田師中伸手攔住了……很顯然,他覺得沒必要為這種小事情跟韓世忠的親信發生沖突,尤其是張俊一直在青州,而韓世忠就在西北面的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