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讓官家知道,臣剛剛的確一度生怯。”
眼見著氣氛徹底安泰下來,坐在最下方的京東西路經略使萬俟卨不失時機的開口打趣。“但一想到連之前十年那般嚴峻、那般辛苦,官家都能帶著我們走出來……將來的路便是再辛苦,又有何懼呢?”
趙玖再度大笑。
笑完之后,這位官家回過頭來,看了看身后的玄元殿,卻又若有所思:“說起來,朕喝多了酒,嘴碎了些,只顧著說,卻差點忘記一件事情,幸虧萬俟經略提醒……”
眾人趕緊擺出一副嚴肅姿態,但經歷過之前那番二十年小目標啥的,此番嚴肅,倒有幾分做樣子的意思。
“其實,朕之前也一度生怯。”趙玖認真以對。“但是沒辦法,既身居此位,便該曉得,路就在前面,不走是不行的……不走就是辜負了天下人……你們也是如此,莫要以為十年功勛在身,便可肆意享受,乃至于逆行大勢……咱們經歷了這么多,難道還不懂嗎?所謂時之英雄,也不過是凡人,凡人咬住牙關,進一步便是一時之英雄豪杰了,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自己的成就而自以為是。”
“總有官家在前的。”
韓世忠心中警醒,即刻表態。“臣等斷不會負了官家。”
“不是負了朕,而且官家是官家,趙玖是趙玖,前者是位,后者是人,偏偏位又要人來居。”趙玖看著自己最信重的武臣,一時搖頭。“朕說還有一件事,真不是說要敲打你們,甚至不是在自勉,只不過是有一個道理,一個心事,如鯁在喉,今日不說出來,不讓你們明白,不自己表個態,總覺得難受,可若是直接說出來,怕是沒幾個人能牢記在心的,朕自己也會有些麻痹……”
“官家直言便可,臣等莫不謹記。”李彥仙也隨即起身拱手。
“還是先不要直言,朕先問個問題……”趙玖再笑,卻又再度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剛剛咱們才定下了建炎十年之功的十八定策文勛,而且還排了序……那敢問諸位功臣,建炎決勝,是你們三十六文武加一起的功勛大呢,還是朕的功勛大呢?”
李彥仙和韓世忠都不好說話了,本能便看向幾位相公,而略顯沉寂的玄元殿前院中,呂好問猶豫了一下,到底是站了出來。
“臣冒昧,自古有言,恩出于上,臣以為,功也當出于上……”呂好問言辭略顯小心。“功臣們功勞當然極大,但官家是天子,受命于天,建炎十年風華,若非官家當其位,定其策,并引而導之,使天下抗金,同時任用臣等,又哪里有臣等的功勛呢?臣等功勛本有多半要算在官家身上。”
“有道理。”
趙玖點點頭,卻又正色再問。“可若是如此說來,一百統制,數百州郡官員,加一起也比不上三十六位功臣了?畢竟嘛,若非是三十六位定策用武之勛為其首,下面的人如何做事?”
“陛下,這不一樣的。”
趙鼎趕緊起身,接過了此話。“統制官與州郡官員,也是官家任命的,他們固然聽我們這些宰執、元帥的言語,卻更要知曉官家之決意,明白官家之賞罰……而臣等賞罰用事,也不過是用官家的方略與權威。”
“所以,還是朕的功勛最大了?”趙玖努力來笑。
“正是。”趙鼎勉力來對。
“原來如此。”趙玖點了點頭,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朕還是不懂……朕明明只是在龍纛下坐著,指了指方向,堯山也是,獲鹿也是……若說沒有表率引導之功勛那是胡扯,可千軍橫掃,萬眾拼死,一戰而歿數萬甲士,數十萬國士傾覆如山崩,怎么也不可能是朕一人坐在那里便成的功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