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提著浸血的刀指著最小的佛佑和神佑時終于被人喝住,她模模糊糊間聽見人聲:“就剩兩個小公主?”
佛佑慢慢地挪開目光,看向神佑。妹妹兩眼發直,滿臉布著恐懼的怔然。
妹妹仿佛被嚇得丟魂了。
他們住得比以前好了。
她和妹妹被挪進了一個單獨的小院,不久又有兩個大姊姊住進來,據說原是什么宮人,專來伺候的。
佛佑很快接受了這些事實,也接受了不停有人來這小院里專門看她和神佑一眼,罵兩句。有一次有個被叫作“四太子”的人恰巧撞上罵人的漢子,斥了一頓,從此小院清靜了許多。臨走時,那位四太子搖頭晃腦地看著她嘆了句:“你爹……”
他話沒說完,但佛佑并不好奇,她只是垂著頭想,他穿的袍子看起來真好,一定很暖和。
但叫她和神佑“殿下”的兩個宮人儼然覺得“你爹”這兩個字萬分重要,于是平日里便會絮絮地告訴她,爹爹是南面的官家,他打贏了金人,他會接她們回家。
佛佑不關心這些,她只是聽著,記住了,然后露出一個笑來。她知道宮人喜歡這樣,一見著這笑,便會憐惜地撫著她的發辮,懷摟著她,像從前的姊姊和大娘娘一樣。直到有一次,宮人說能住進這個院子,也是因為爹爹。
那爹爹真厲害,佛佑第一次回應宮人,旁邊的神佑呆呆愣愣地低著頭。
宮人笑起來,然后嘆了口氣。
爹爹確實厲害。
佛佑很快就明白了這一件事實。她和神佑被送回東京后,一如既往地很快就適應了下來。剛開始他們住在一個大宅子里,不久和潘娘娘住在了一起。但是她迅速地意識到,誰才是真正的主宰。
傅姆開始給她教禮儀詩書,宮人給她講爹爹英明神武的故事。佛佑逐漸明白,爹爹是官家,是救了她和妹妹、救了億兆子民的天子。她總覺得哪里好像不對,但不知道該不該質疑。她看著神佑怯懦內斂的神色,慢慢地也不再糾結質疑的事兒了。
——有人說爹爹不喜歡他們。
流言蜚語總是禁不絕的。官家不喜歡她和神佑,官家厭棄從北而返的諸父兄妻妾,官家……無論如何,流言蜚語總是直接或間接地和爹爹有關。
佛佑有時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呢?
妹妹宜佑出生時,爹爹那么開心,人都說這個名字就是官家垂青的象征。至于佛佑、神佑呢?誰不知道現在這位趙官家最不敬這些神佛,金粉都為充軍費不知刮了多少。
妹妹宜佑出生前有“宜佑門托孤”之事,有“堯山之戰”,出生時大赦天下。至于佛佑、神佑呢?她們回來時,官家連見都不忍見,托付給了吳國舅的府邸上,她們的到來,象征的是靖康國恥,摻雜的是幾近一門闔喪的哀慟。
佛佑一直都沉浸在不安中。她剛開始怕“爹爹”這個人會和她見過的那些漢子一樣兇惡,后來明白過來,又害怕爹爹會真的厭棄她們,又后來宜佑出生了,她知道她的擔憂成了真,也證了偽——
爹爹是真的疼愛宜佑,但是他對自己和神佑也很好。他會很有耐心地溫言哄神佑,讓她逐漸忘記腦海中印下的可怖記憶;會記著自己愛看書,從不忌諱她是看《貞觀政要》還是風月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