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扔下湯匙,冷笑一聲,本欲張口嘲諷,卻不妨側耳聽到屏風外婉轉清揚的白蛇傳唱詞不知何時轉為沉郁蒼涼:
“昨日沮授軍中死,今日田豐獄內亡。”
曲端驀然一怔,再度去看林景默,看到其人輕輕頷首,開口時卻難得心平氣和:“河山不改,百姓幾遷,若待關西淪喪,你我之平生功業,后人記得與不記得,哪還有什么意義?”屏風外唱詞不停,惹得呂祉也擰眉傾聽起來。
“若使許攸謀見用,山河安的屬曹家。”
張浚只覺得今晚的聚會就是個錯誤,揉了揉跳動不已的額頭,緊急拿了些別的話兒去牽扯劉子羽的注意力。屏風外琵琶聲愈發轉急,突然一聲劃弦如裂帛——
“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西風喧竹,窗外秋雨霏霏而至。
曲端本就覺不耐煩,這會借口秋雨先行離去,見此,林景默也沖張浚告罪后攜梅櫟隨之而去。出了張府家門,曲端隨即正色謝過林景默席中援手,這位小林尚書也只搖頭輕笑:“懋修曾向我提及他自入朝起,每每覺這位兵部尚書殺心頗高,我這一番動作,只盼彥修多少能改改他那性子。”曲端復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梅櫟,轉身也笑著對林景默道:“此汝家荀令。”說罷,也不打傘,直接在秋雨里打馬而去。
劉子羽卻在張浚這里多盤旋了一陣,待他最后一個離府時秋雨已密,細雨如絲如線從道旁飛檐上落下,街道迷離一片延伸至遠處更是如煙似霧,劉子羽揮手退開仆從,也不乘車馬,撐開和雨色同青的油紙傘,輕攏了磚紅色的袍服,緩緩行步在幾無一人的街衢上,片刻后突然失笑起來:“那唱詞說的是我啊!”紙傘輕移,傘下人抬頭看了一眼遮天雨幕,搖了搖頭,復又輕甩左手衣袖負在身后,動作間一縷若有若無的玫瑰香氣融入這雨中,莫名教人聯想到“無力紅妝臥晚枝”。
“停云靄靄,時雨濛濛……安得促席,說彼平生。”吟聲越來越低,終于隨著那道挺直如劍的身影一道消失在長街盡頭。
九三:壯于頑,有兇;君子夬夬獨行,遇雨若濡,有慍,無咎。
數日后,本已平復的街頭巷議野火復燃,不過內容卻是換了,乃是談論曲端身為十大節度,一軍實權都統,跟西府樞相張浚及兵部尚書劉子羽私下過往甚密,有文武勾結之嫌。夏侯遠難得失態,焦慮地在書房走來走去,右手作拳頗為憤恨的砸在左手掌心,“這群御史怎地連無知百姓嘴里的荒唐之論也不放過!節度,他們就是跟你過不去!”曲端端坐在書案后,嗤笑一聲,手上不停擦拭著一把寶刀,夏侯遠眼尖認出那刀還是舊日在關西時打的。“明珠薏苡,說到底只在君王一念。夏侯你這是關心則亂了,當今官家襟懷之寬廣,雖古圣君弗如。你不必多慮,且看!”
果然疏至御案,上皆沒之,此事遂平。